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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章 危途觅孤光(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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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死亡呼啸,紧贴着耳廓掠过,灼热的气浪与溅起的碎石碎砖砸在背上、腿上,带来一片尖锐的钝痛。苏云岫的肺叶如同破了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每一次呼气都化作冰冷的白雾,瞬间被狂奔带来的疾风吹散。身后的警备司令部已化作一片沸腾的火山,凄厉的警报声、杂乱的呼喝声、引擎粗暴的轰鸣声,以及那如同附骨之疽般紧追不舍的零星枪声,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死亡的罗网,向着他们兜头罩下。

江砚舟的手如同铁钳,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拖拽着她,在这迷宫般漆黑、污秽、堆满杂物的闸北巷弄里亡命奔突。他的身影在极度的危险中反而呈现出一种异常的冷静和精准,每一次拐弯、每一次骤停、每一次俯身冲刺,都恰好利用地形规避着后方可能射来的子弹和渐渐迫近的追兵视线。他对这片区域的熟悉程度,仿佛早已将每一寸墙壁的凹凸、每一个垃圾堆的位置、每一条暗渠的走向,都刻入了骨髓。

苏云岫只能拼命跟上,双腿如同灌了铅,沉重麻木,仅凭着一股不肯就此倒下的本能机械地迈动。肩上帆布包里的那两部电台主机,此刻感觉重逾千斤,每一次颠簸都狠狠撞击着她的腰背,那是用命换来的希望,也是催命的符咒。她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前方那道牵引着她的、沉默而决绝的背影,耳边呼啸的风声、自己如雷的心跳、以及身后步步紧逼的死亡协奏。

“这边!”江砚舟猛地将她拽进一个散发着浓重尿骚和腐臭气味的、极其狭窄的凹槽,两人的身体紧紧挤压在冰冷粘腻的墙壁上。几乎就在同时,一道雪亮的摩托车灯光柱如同巨大的剃刀,猛地扫过他们方才经过的巷口,引擎的咆哮声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车上士兵粗鲁的叫骂。

灯光掠过,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追去。

两人在黑暗中屏息凝神,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合着墙上的污垢,粘腻不堪。

“不……不行了……”苏云岫终于忍不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声音,腿一软,几乎要瘫下去。极度的紧张和长时间的奔逃,耗尽了她的体力。

江砚舟立刻松开她的手腕,转而一把托住她的腋下,强劲的臂膀几乎将她整个人提起,阻止了她下滑的趋势。他的呼吸也略显急促,但依旧沉稳。“不能停!”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喷出的热气拂过她汗湿的额角,“摩托队只是前锋,大部队很快就会展开地毯式搜查!必须在他们合围前冲出去!”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地扫视着她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以及那不住微微颤抖的身体,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下一秒,他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猛地将她肩上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扯了下来,飞快地甩到自己肩上,与他自己原本的旧皮箱交叉背好。两个沉重的负担压在他身上,令他挺拔的身形也微微沉了一下。

“七爷!”苏云岫惊呼,下意识地想去夺回。那里面是同志们用命换来的电台,更是他肩头沉重的责任,她不能……

“跟紧!节省体力!”江砚舟打断她,语气冷硬,没有丝毫商量余地。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再次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依旧不容挣脱,但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支撑的意味。“走!”

他再次如猎豹般窜出。少了那份沉重的负担,苏云岫果然觉得身体轻快了些许,虽然双腿依旧酸软,但至少能更顺畅地呼吸。她咬紧牙关,逼迫自己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潜力,死死跟随着他的脚步。

接下来的逃亡,变得更加惊心动魄。身后的追兵似乎意识到了他们的狡猾,不再盲目直追,而是开始试图包抄、堵截。摩托车的声音时而出现在左侧巷口,时而又在右前方响起。探照灯的光柱也不时从远处较高的建筑物上扫过,如同巨兽冰冷的瞳孔,搜寻着黑暗中的猎物。

有一次,他们刚冲出一个堆满破旧藤椅和烂木板的死胡同,迎面差点撞上一队听到动静、正端着枪小心翼翼摸进来的警察!双方在极近的距离上骤然照面,对方惊恐的眼神和慌乱抬起的枪口在黑暗中清晰可见!

江砚舟反应快得骇人!在对方即将扣动扳机鸣枪示警的刹那,他猛地将苏云岫往旁边一堆废弃的竹筐后狠狠一推!同时身体如同鬼魅般侧滑,未持枪的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为首警察持枪的手腕,猛地向下一拗!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压抑的惨哼!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右手中的驳壳枪枪口向上一抬,消音器沉闷地响了两声!另外两名警察额头上瞬间多了一个血洞,一声未吭便软倒下去!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令人窒息!当苏云岫惊魂未定地从竹筐后抬起头时,只剩下江砚舟冷漠地将那名手腕折断、吓得屎尿齐流的警察一脚踹晕过去的背影,以及地上迅速蔓延开的三滩深色液体和浓重的血腥气。

“走!”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战果,声音冰冷如铁,再次拉起惊骇莫名的苏云岫,毫不停留地冲入另一条更加狭窄的黑暗通道。

苏云岫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这不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死亡,却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江砚舟杀人——冷静、高效、精准、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碾死几只碍事的虫子。这种纯粹的、属于乱世修罗场的残酷,带着血淋淋的视觉冲击力,狠狠撞碎了之前阁楼里、安全屋中那短暂升起的些许温情与默契带来的恍惚。她再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身边这个男人,是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孤星”,他的世界,从来都是如此冰冷而直接。

逃亡在继续。身后的喧嚣和追击似乎被暂时甩开了一段距离,但危险远未解除。他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临时藏身点,处理掉可能留下的痕迹,并评估下一步行动。

江砚舟的脚步终于在一处看起来像是小型纺织作坊后院的地方慢了下来。这里堆满了废弃的纺锤和乱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和霉烂纤维的混合气味。一栋低矮的、似乎已废弃的小砖房伫立在角落,门板歪斜。

他松开苏云岫的手腕,示意她警戒,自己则极其谨慎地靠近那砖房,侧耳倾听片刻,又用匕首撬开一条门缝,仔细观察了里面,确认空无一人且相对安全后,才对她打了个手势。

两人迅速闪身而入,江砚舟立刻将那扇破门重新掩好。

屋内空间极小,只有几平米,堆着些不知名的破烂,布满蛛网,但至少暂时隔绝了外界的寒冷和追捕的威胁。黑暗中,只剩下两人压抑不住的、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如同两只刚刚逃离猎杀、惊魂未定的困兽。

苏云岫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冷汗早已浸透内里的衣衫,此刻停下来,才感到刺骨的寒冷。左肩旧伤处的疼痛也再次鲜明地叫嚣起来。

江砚舟的状态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靠在门边,同样微微喘息着,额角鬓边尽是汗迹。背着两个沉重负担的右肩明显比左肩绷得更紧,但他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耳朵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动静。

短暂的沉默。只有喘息声在狭小空间内回荡。

“刚才……谢谢。”苏云岫喘匀了气,低声说道,声音还有些沙哑。谢他夺过沉重的电台,谢他刚才危急关头的出手相救。

江砚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目光依旧透过门缝紧盯着外面。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微妙气息,以及那一闪而过的、血腥杀戮带来的冰冷隔阂。

过了一会儿,江砚舟忽然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电台,检查一下,有没有损坏?”这才是此刻最关键的问题。若是拼死抢出来的东西成了废铁,那所有的风险与牺牲都将失去意义。

苏云岫心中一凛,立刻强打精神,解下那个帆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打开特制夹层。借着门缝透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她仔细检查那两部冰冷沉重的铁疙瘩。外观上看,除了在奔跑颠簸中有些磕碰的划痕,似乎并无大碍,没有明显的碎裂或变形。

“外表……看起来还好。”她低声回答,但心里也没底。这种精密设备,内部的电子管、线圈等元件极其脆弱,刚才那样剧烈的逃亡,很难说内部没有震松或损坏。

“试试。”江砚舟言简意赅。

苏云岫深吸一口气。她接受过沈曼笙基础的电台操作培训,虽然算不上精通,但开关机、调频、测试基本功能还是会的。她摸索着找到电源开关和几个主要旋钮,尝试着开机。

没有反应。机器一片死寂。

她的心沉了下去。又不死心地检查了接线口和电池仓,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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