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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黑市风波恶(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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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滩的秋日,天空是那种被硝烟和尘霾浸透了的、毫无暖意的灰白。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投下的光芒却无法驱散这座都市骨髓里渗出的寒意与绝望。自金圆券八月十九日强行推行以来,不过短短两月,这座昔日的东方巴黎已然被抽干了最后一丝虚幻的血色,露出破败濒死的狰狞本相。

物价一日数涨,晨昏异值。那印着关金券图案、看似崭新的金圆券,如同被施了恶毒的咒语,购买力如雪崩般坍塌。街头巷尾,店铺十室九关,不是贴着“盘点休业”,就是被疯狂抢购又无货可补的市民砸毁了门窗。米店、煤球店前,日夜排着扭曲的长队,人们裹着所能找到的一切御寒之物,眼神空洞而麻木,如同等待最后审判的囚徒。空气中弥漫着饥饿、恐慌、以及一种被欺骗后无处宣泄的怨毒。警察和宪兵的巡逻队比往日多了数倍,荷枪实弹,冷漠地驱散着任何可能聚集起来的人群,刺刀的寒光在灰暗的天地间格外刺眼。

沈曼笙裹紧了一件半旧不新、沾着油污的藏蓝色工装外套,头发胡乱塞在一顶同样油腻的工人帽下,脸上刻意抹了些煤灰,背着一个空瘪的破麻袋,混迹在闸北宝山路附近一片自发形成的、混乱不堪的黑市里。这里原本是片拆迁到一半的废墟,断壁残垣间,如今挤满了形形色色绝望求生的人。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咒骂声、偶尔夹杂着孩子饥饿的哭嚎,混合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喧嚣。

她在执行江砚舟的命令:打探消息,寻找程岩,获取食物和药品。每一样,在如今这世道,都难如登天。

目光锐利而焦急地扫过一个个地摊。她在寻找药,尤其是盘尼西林和磺胺。江砚舟肩上的伤口在连日奔波和恶劣环境下,已经有了明显感染的迹象,低烧反复。程岩更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若他受伤,药品更是救命的关键。

然而,黑市上的药价,令人窒息。一小瓶磺胺粉,要价三块大洋;一支盘尼西林,更是被喊到了十根“小黄鱼”(金条)的天价,而且有价无市。偶尔有人神秘兮兮地兜售着成分不明的药粉或药水,沈曼笙只看一眼便知那是糊弄人的玩意儿,甚至可能吃死人。

她捏着口袋里江砚舟给的那点最后的硬通货——几枚带着体温的银元和那枚小小的金戒指,手心全是冷汗。这点东西,在黑市的疯狂通胀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大姐,要米吗?真正的暹罗米!”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拽住她的麻袋。

沈曼笙摇摇头,哑着嗓子:“有药吗?消炎的。”

男人立刻警惕地打量她,压低声音:“药?那可是紧俏货……得加钱。”他比划了一个令人绝望的手势。

她又问了几个人,得到的不是摇头,就是更加离谱的天价。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心头。组织的经费早已枯竭,同志们的牺牲换来的硬通货,在这疯狂的漩涡里,也支撑不了多久。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目光被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摊子吸引。那摊主是个干瘦老头,面前摆着些锈工具和几个没有标签的深色小玻璃瓶。但他脚边那个半旧的、印着模糊红十字的木匣子,让沈曼笙心头猛跳。

她靠过去,蹲下身,拿起一个扳手:“老板,这怎么卖?”

老头眼皮都没抬:“两块……银元。”

“抢钱啊?”沈曼笙放下扳手,手指看似随意地指向那些小瓶,“这什么油?机器能用?”

老头撩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人用的……金疮药,祖传秘方,止血消炎还行。”

沈曼笙的心跳加快了。她接过一个小瓶,拔开木塞,一股浓烈的草药和硫磺混合的气味。这或许不是西药,但在这绝境下,任何一点可能消炎的东西都是希望。

“多少钱?”

“五块银元,或者等价的大米。”

沈曼笙咬牙,掏出那枚小小的金戒指:“用这个抵,行不行?”

老头的眼睛亮了一下,掂量了一下戒指,点点头,把两个小瓶推给她。

沈曼笙将药瓶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握着救命稻草。她站起身,准备继续寻找程岩的下落。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黑市入口处传来。

“警察来了!快跑啊!”

“抓人了!”

人群瞬间炸开,四处奔逃。穿黑色制服的警察和便衣特务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见摊就掀,见人就打,抢夺着任何看起来值钱的东西。

沈曼笙脸色一变,立刻压低帽檐,将药瓶塞进内衣口袋,转身想混入人群溜走。

一个满脸横肉的警察盯上了她:“那个背麻袋的!站住!检查!”

沈曼笙加快脚步,向废墟深处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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