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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尘之光’的美誉再次在民间声名鹊起,信徒们称赞您为“平民主教”——但是维特波主教和马休斯主教残党对您颇有微词,因为这124人中有35名辉光教廷收录在册的教士,其中3人是维特波主教的得力干将。”
明明远在莫里斯港,这人竟表现的对于那些本该是教内秘幸的情报了若指掌:“作为献祭派重要成员,这位枢机主教为您添了不少麻烦,您被人围攻陷害,遭遇了刺杀……不过作为五位枢机主教中最为年轻的一位,我得说您做得不错,至少迄今为止您的头颅依旧安安稳稳地呆在脖颈上——为您鼓掌,在履行约定的同时,也打压了竞争者,挽回了不少声誉。”
心满意足地做完这番年度工作总结后,黑发青年便无视了米勒结霜般的脸色,开始旁若无人地鼓起掌来。
气人得很。
帕瓦顿·米勒不咸不淡地回应道:“您的消息真得十分灵通。”
“谢谢夸奖。”那家伙严肃而略显矜持地冲他点了点头,帕瓦顿·米勒终于忍不住嘴角轻微抽搐了一瞬。
——谁夸你了啊?!
米勒主教深吸了口气,将那股子翻涌的烦躁压了下去:“您在深夜忽然造访,莫非是神印一事有了变故?”
那双缺乏波动的灰眼睛忽而毫无情感地与他对视:“您是指光明与荣耀之神泽菲尔为何将‘宠爱’转移到了波西·布洛迪身上吗?”
“……”
“难道您真得期待过光明与荣耀之神会当众神降,在大庭广众面前宣布您将是下一任教皇吗?”黑发青年露出了一个讨人厌的诧异表情,明明不曾参与米勒和教皇之间的密会,此人却随口道出那些他与教皇才刚刚交谈过的东西,米勒不由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请不要告诉我您对神明居然有过如此天真的幻想。”对方毫不客气地点评着一位神明:“依据神史,泽菲尔并非以德报怨的性格。若不是不敢肆意浪费神力,他会在您搞砸他交付给您的任务那一刻便对您施加严厉的神罚,甚至杀死您,就像他手下那些以死谢罪的将军一样——啊,看来他已经‘惩罚’过您了。”
在米勒越发难看的神情中,黑发青年猛地靠近了他,那双骇人的灰眼睛冷酷地审视着他,仿佛他只是一只在培养皿中徒劳爬行的小虫。
幽灵的声音很轻,却如风暴雷霆般席卷而来:“您认为神明究竟有没有发现,您背着他搞了哪些小动作?”
——够了!
帕瓦顿·米勒的眼瞳剧烈颤动了一下。他以为自己已经大喊出声了,但直到在那双灰眼睛中瞧见了自己僵硬的倒影,他才恍然自己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掩在教袍下的手抽筋似的握紧。
他不能无视那位一言不发的神明对他造成的心理威慑,但他同样也无法否认,此时的他,居然纯粹是被一个普通人骇得后背都是冷汗。
……不能任由这场对话这样发展下去。这人只需依靠观察他的微表情,便能得到甚至他本人都意识不到的信息。这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战争,而他在这场对峙中一败涂地。
枢机主教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滑过黑发青年身后的神明。对方看起来很平静,纵容地任由一名神侍在神明面前表现得如此肆无忌惮,耀武扬威,与之前在地下墓穴中出演的那出戏码完全不同。
——再怎样仁慈的神明,真得会如此宠爱、甚至是如此宠溺自己的神侍吗?
“所以您想要我做什么?”帕瓦顿·米勒听见自己声音僵硬地说道,上了贼船就下不来的预感愈发强烈。
“您是一个聪明人。”幽灵冲他扯了一下嘴角,像是一个不成形的假笑:“聪明且有野心,而且擅长审时度势——所以您比其余三位候选者更适合继任教皇的宝座。”
——当然,也更有威胁性。
诺瓦盯着帕瓦顿·米勒的脸,对方沉默了片刻,便以一种略带示弱的方式向他探求更多信息。
大厦将倾之时,自上而下的改革可能会为腐朽的旧世界延续些许崭新的生命力,但更有可能是垂死挣扎,一无所成,甚至令尚且脆弱的新生力量被陡然反扑的旧势力吞没。
所以他十分理解前世的自己为什么会杀了这么一个聪明冷血、擅长伪装而且年富力强的革新派教皇候选人,当时的他已经没有时间留给教廷去进行自我改革,他只需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在极为短暂的时间之内震慑所有人,为接下来的所作所为造势。
至于这一次……
待到离开阿玛卡蒂奥大教堂后,王城已准备自夜幕中渐渐苏醒。街角的煤气灯在浓雾中晕开昏黄的光,远处已经隐隐传来报童的卖报声,混合着马车碾过青石板的辚辚声响。
诺瓦仰望着这竦峙在晨雾中的巍峨建筑群:教堂占据了王城的大半个西区,无数金碧辉煌的尖耸塔顶如同伸向天空的利剑,彩绘玻璃窗层层叠叠,数不胜数,散发着朦胧而夺目的光芒,仿佛无数只窥探人间的眼瞳,高傲地俯瞰着脚下四通八达、肮脏窄小的街道,里面寄居着数以万计的贫民。
“您在想些什么?”身旁的救世主忽然开口道。他的穿着打扮十分朴素,披了条深灰的斗篷,将半张脸遮住,仿佛一名自远方游历而来的旅人。
“我在回忆文献。”教授平静地说:“阿玛卡蒂奥大教堂,又称‘救赎大教堂’。断断续续修建至今足有四百多年之久,使用了数以万计的黄金和宝石,其中收藏了三万多件珍奇异宝,历代最为杰出的艺术家都将毕生心血倾注于此。”
他沉默地注视着这比梦境中还要令人震撼的雄伟教堂:“它是人类建筑艺术的巅峰之作,是文明史上不容置疑的璀璨明珠……但同时也是教廷横征暴敛、敲骨吸髓的黄金赃物,是无数平民血泪与尸首浇筑堆砌而成的罪恶见证。”
成神以来连一座神殿都没有的抗争与变革之神没有说话。他同样仰起头来,静静凝望着这高大到几欲倾倒下来的圣殿。
“所以就算是这一次,我也不会妥协。我将再度竭尽所能,为未来的新世界尽可能地扫除阻碍。”幽灵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我剖析,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仿佛要彻底隐入黎明最深的雾气了,还有天边那隐隐浮现出的灼目猩红:“哪怕等我死了,我们死了,叛徒与蠹虫再次卷土重来,将我们曾经夺得的一切踩在脚下,将嘲讽与污蔑重新扣在牺牲者的头上……”
“吾神,我相信还会有人再次站出来的。”教授转过头来,半开玩笑似的如此呼唤着同行者,他注视着金发青年温柔明澈的眼瞳,却仿佛在透过他看着一种无比热烈粗暴的幻象——那不是神。
“……因为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而我相信您所看见的愿景。”
阿祖卡叹息着,他上前一步,虔诚地轻轻吻了吻殉道者冰凉苍白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