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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未见陈涿此态,却也知两人情分非常,太子不得圣心,又体虚孱弱,若非有陈涿一力扶持,恐怕都不能活至今日。陈涿看似对太子淡淡,实则一直在为其寻名医,想解了他体内的毒。

南枝将他抱实了些,脸颊朝他那处靠近,感受到一阵被雪浸得凄寒的肌肤,像被多年沉积在雪层下的石块那般凉。

*

太子服毒的消息传入宫中。

陛下身处殿中,锦袍上龙纹张牙舞爪,刺出鲜红棱痕,一时激动连说了三个“好”,他本还有愁苦那些老臣没了之后,一时难寻后继的忠臣,如今倒好,有人将罪责全认下来了,那股萦绕在胸口的不安感也终于褪去。

他扶住御案,沉沉地松了口气。

被急召来的沈言灯站在一旁,见着陛下卸了负担的模样,声线上扬道:“陛下福人天象,总能化险为夷,难怪自陛下继位后,各地风调雨顺,内外安定,再没生过大灾大祸,原是因有陛下的庇佑。”

陛下忍不住脸上的笑,勾唇道:“朕也没想到太子竟如此识时务,倒也不枉朕给了他一个这么高的出身。如今正好,不用花心思对付那几个老臣了。毕竟朝中肱骨,总不能事做得太绝了。”

沈言灯眸光一凝,默了默却道:“恕臣说句不该说的,此事闹得满城皆知,难保往后不会有人旧事重提,陛下仍是要提防些。”

陛下笑意微敛,面色有一瞬间僵持。

京中知晓事情原委的都被除干净了,只剩下惇仪一人。如今太子已逝,他可不信惇仪会不顾大局到将此事公然说出来,到时害的只会是她自己。

再剩下的……就是曾经那些在边关和与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了,倒是有几个和他关系近点,若要重逢,定是能认出他。

他不经意问道:“边关有多少年未起战事了?”

一旁宦官立刻答道:“回陛下,自从当年陈将军驻守边关后,仅用半年,那些蛮族就再也不敢进犯了,仔细算来,得有二十个年头了。反倒是年年上贡,盼着陛下给其一点庇佑。”

陈远宁心中思绪变化,最终只化作一个念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些年他夜夜为着这些事烦心,提防着惇仪,试探起陈涿,还得防着太子一干人谋他皇位……可提心吊胆到如今,还是被人发现了点端倪,连着几日,夜夜梦中都是他被发现的困厄,此劫既躲过去了,就得斩草除根,绝不能放任再起事端。

知晓此事的所有人都得闭上嘴。

那一点沉积在记忆深处的旧事早已被他掩埋,答应惇仪冒充赵荣的最初——他只是想起了边关那些弟兄的军饷总是被层层克扣,朝中大乱,褚党猖獗,没人有余力再关心千里外的他们,营帐狂风如刀剑,凿在那每一个士兵的盔甲上。

他想立功,想讨赏,想让所有人吃饱穿暖,这才擅自去寻流落在外的赵荣。

却没想到,自己成了赵荣,成了决定边关将士生死的人。

陈远宁声线中没有半刻犹豫,御案泛着漆光,盘着龙纹的皇位是殿中最高点,他眸中尽是在战场上练出的肃杀之意,沉声吩咐道:“户部年年道边关耗去巨额税款,分明未生一战,何需这般多的银钱。有些酒囊饭袋,吞吃军饷的废物,朕花银钱养着他们,能有何用?如今正值天下太平,边关安稳的时刻,正是时候去除这些蛀虫。”

沈言灯就这般站在一旁,静静听着,神色间没甚变化。

一切都在他与岑言所料之中。

*

太子身死,应是国丧。

可罪行太重,桩桩件件加在一块,早已足够将他贬为庶人,又因着他的欺瞒,人人敬重的魏老竟丧命在了气绝上,实是可恨可气可愤!

没人将一冒充太子的病秧子放在眼里,更别提为他操办丧礼了。

陛下悲痛万分,实是不信当年那宫女欺瞒于他,竟用一弃婴瞒天过海,连着几日,陛下都闭门不出,沉思懊恼,听闻头发都白了几根。

可数年父子情分在前,陛下特赦,为赵临设灵堂,葬在京郊风水好的地方,唯独不允立碑,以免为后人所误。而过往种种,也不再追究。

灵堂内却没几人前来吊唁。

南枝和陈涿到时,四下简单空荡,挂着几根宽长的单薄的素绸,唯有几个宦官宫女跪在棺椁前,抹着眼角,低低地抽泣,那铜盆里枯黄的纸钱被火舌吞噬,燃出点点灰烬。

南枝看向陈涿,心底泛起忧虑,生怕他见着此景,愈发郁结。

陈涿却早已恢复如常,神色轻淡,眼睫轻抬,扫了圈灵堂的陈设,好似那一刻流露出的脆弱只是她的错觉,可南枝却知道他心里沉了块极重的秤砣,压着心口至今没喘过气。

牵住她的指尖至今仍是冰冷又僵硬。

陈涿走到棺椁处,指节搭在了那厚重的木盖上,像是刻意防着什么似的,木棺早已钉死了,连点气缝都透不进,他顿了会,终究收回了手,转眸看了眼白文。

白文立刻会意,递上早已备好的酒壶。

他俯身,倒了两杯,垂目道:“这些年你活在宫里,尽听些流言蜚语,嘲弄你身子孱弱,难堪大任,没曾想至死却主动认下了这等罪名,外面那些斥你的诗快撰成册了……安心走吧,往后这些流言都会消失。”说着,仰首饮下一杯酒,另一杯被横洒在地。

南枝上前,转眸就看到他眼尾泛起的一点红,她抿了抿唇,上前轻拉住了他的手。

一杯辛辣的酒淌过了喉间,总算熨出了点点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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