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人间有白头其七(第1页)
天色大明,钟滟从帐中钻出来时,已经被林维清按着喂了小半个时辰的招,又絮絮叨叨,重新塞了一脑门的行气要诀。
她生平头一次觉得师父啰嗦,被念得一个头两个大,反正学是一个字都没学会,死猪不怕开水烫,趁他去热早饭的空当,借着沙壁间尚还冷冽的风洗了把哭丧着的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四周的人马已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行装。几名突厥士兵动作娴熟,配合默契,正按部就班地分拣着装备。无用的器物被就地掩埋,只精选出肉干馕饼、草药烈酒、燧火皮毡等必需物资,分成若干份,或装在贴身行囊中,或置于马背上。
钟滟望着不远处的天穹山发着呆,忽闻身后一声热切的招呼。
她转过头,便见阿史那信忠正捧着一袭温软狐裘,双手奉与她,恳切道:“小姐,一会儿我们就要上山了。山上风雪大,我看您身子单薄,恐吹不得风,不如用这件狐裘挡挡。”
钟滟虽不喜这油腻小人,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刚欲礼貌回绝,背后却伸出只手替她接过了狐裘,轻轻抖开披在她肩上——林维清不知何时回来了,挡在她身前,淡声替她回了句:“多谢。”
送走满脸堆笑的阿史那信忠,钟滟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又轻又软,甫一上身便觉蓬松温暖,浅有暗香盈怀,如置温笼之中,的确是件挡风御寒的上品。可是,阿史那信忠来的东西,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林维清摇了摇头,解释道:“这上面熏了辟邪散,等闲蛇虫猛兽莫近,该是他的防身之物,不知为何给了你。你身子刚好,穿暖和点没有坏处。”
钟滟一脸不服气,正想说她现在身子可好了,老虎都打得死,又怕再被按着继续学习。她纠结了会儿,悄悄瞥向林维清的面色,却见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麻布袋,递给了她。
那是小半袋热气腾腾已烤开了口的板栗,焦褐色的外壳微微裂开,露出里面金黄粉糯的栗肉,未及接过,便觉那甜糯香气钻入鼻下,将荒漠的风都衬出几分别样风情来。
钟滟眼神一亮,也不顾烫手,抓了一个翘着指尖飞速捏出栗肉便塞进嘴里,软糯香甜的滋味在口中绽开,直美得眯弯了眼。
她确实贪吃甜食一些,可身处飞沙大漠中,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哪里还会奢想口腹之欲,谁曾想师父竟连烤栗子都能变出来。
她被烫得直吐舌尖,又忍不住伸手想再拿一个,却被林维清拍开了爪子,将栗子三两下包好塞进她狐裘的口袋中:“路上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哦。”钟滟吐了吐舌头,不禁好奇:“师父从哪里变出来的栗子?”
见她一惊一乍的可爱,林维清忍不住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微笑着逗她:“不远处就有栗子树,你药经认不全也就罢了,连五谷都要不分了?”
呸!怎么什么都要扯到学习上去!
钟滟气鼓鼓地吐出片栗子皮。
……
一行人轻装简行,自天穹雪山脚下进发。
起初山路平缓,阿史那信忠似是十分熟悉地形,领着众人沿着干涸了的融雪沟一路向上。
融雪沟两侧沟壁宽阔,裸露的沉积岩层理分明,像被剥开的树皮,岩缝间零星点缀着未化的残冰,在阳光下泛着晶莹微光。远处山壁间,零星透着一片顽强绿意,两头岩羊正低头啃食石缝间的草芽,被马蹄声一惊,立时纵身跃起,几个腾挪便消失在嶙峋山岩之后。
钟滟坐在马上,靠在林维清怀中,啃着香糯的板栗,赏着难见的美景,一时悠闲得都快忘了眼下的困境,仿佛只是随着师父的一场旷野远游。
雪线之上,众人渐行渐缓,天地之间逐渐被万顷素白所侵蚀。举目四望,皆是苍茫虚寂的雪光,原本蓬松柔软的洁白骤然变得嗜人恐怖起来,仿佛能吞裹天地,将人拖入没有尽头的白色深渊。
钟滟感到一阵心悸,眼前忽而被微凉的长指遮住——直到一层透韧的鲛纱被覆于眼前,她才深深吸了口气,感觉逐渐平缓过来。
“别盯着雪看。”身后传来林维清的叮嘱。
钟滟点头,收了那郊游般的轻松心情,谨慎地观察起四下的动静。
风雪渐浓,山势也陡峭起来,众人不得不下马步行。
寒意逐渐刺骨,林维清牵着她的手,一路踩雪在前,叮嘱她跟紧他的步伐。
十指相扣,钟滟敏感地觉察到师父指尖一点点地发凉,忙提气稳稳地渡了一段真气过去。
她早晨刚被教训过一番,此次行气,一板一眼,稳得不能再稳,师父总不能再嫌弃她了。
林维清回首温软地撇了她一眼,掌心传来一丝真气回应。
钟滟甜甜一笑,握着他的手晃了晃。
两人交握的掌心间真气一来一回,一路行来,倒也不觉枯燥无聊。
她正玩得开心,队伍前方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原是领路的阿史那信忠身体虚弱,不耐霜雪严寒,倒头摔在了地上。
青背狼见势便将人扛在肩上,只要他出声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