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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簪也不与他打太极,直勾勾盯望着他,干脆了当地道:“知道永宁侯本不该是永宁侯。”
皇帝登时咽颈发僵,呼吸壅塞。
……是何人走漏的风声?
只消一瞬,他就记起了被送进行宫的云容。
窥探天家隐事,死不足惜,只是一念之仁,他没有斩草除根。当日是想过灭口,可那日,也是她确定有孕的日子,他不愿在那日背上杀孽,想为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积些福德。
一念之仁,竟成一念之失。
“你不信朕?”此时却连诘问都略显苍白。
皇帝便又加重了语气:“你在疑朕。”
青簪沉凝半晌,面色寡白地笑了笑,并不否认。何止是疑!他的反应已令此事确凿无误。
她不欲再作无谓的纠缠,从喉咙缝里迫出几字:“妾,拜退。”
皇帝终于意识到,即便没见到那份密案,她也已能全然确定当年之事的真貌。
在人将要自身边经过时,他促急地拉住她的手腕。分明还是细条条的一只,可皇帝竟要将那手腕掐得发红,才能再勉强多留住她一时。
他面目紧绷,隐忍着让步一般:“青簪,朕可以解释。”
身为天子,人皇至尊,低声下气地寻求一人宽谅,已是做到极致。
青簪也笑:“陛下是圣明天子,无须对任何人解释。是妾假传圣谕、胡作非为、德不配位……不配侍奉在侧。”
听她往自己身上加诸般般罪名,直至一句不配侍奉在侧,皇帝仿若心头生受狠狠一剜。
青簪趁机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自己的腕子上掰开,俨白如雪的细肤上已经透出一圈淤红,也顾不上在意。
可二人离得这样近。她不可避免地看见皇帝的鬓发上、肩上都是雪粒子,如今已经化水,冷津津地滴下来。
森冷又无声。
青簪终于没有再多看,层叠的裙裾竟也轻如烟云一般,将要飘忽逶迤地从皇帝面前消尽了。
在那身影还未彻底离去的瞬间,皇帝扬声道:“朕想过。”
“朕有想过,你母亲若还在世,朕必不会枉屈了她,会给她正名,令她食天家俸禄,受万人敬拜,尊荣风光地颐养天年。”
青簪在殿槛前隐约停滞了一滞,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已不合时宜,不如不说。
她相信他想过。或许她也不是不重要,只是比起他的江山,比起天家英名,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当初猎宫里的那个她竟是如此可笑,甚至嘲讽过应才人什么都不付出就妄想得到公平。可原来不自量力的自始至终是她,仗着帝王的几分垂怜便得意忘形,升斗小民,命若草芥,安敢奢求公道?
*
在人走后一会儿,小太监才将一条红狐裘交到了面如土色、瑟瑟颤抖的徐得鹿手上。
徐得鹿是真不想干这差事了。
硬着头皮走到皇帝身边,几度不知怎么开口,终究还是道:“陛下,盈贵嫔把这个留下了。”
人既回去了,陛下且抱着这裘衣,聊算个慰藉罢!
萧放侧过眼来,伸手搭在那条狐裘上,太极殿里的炭火从未断过,可柔滑的皮毛上早没有了生动的余温。
“难道朕给她的东西都不要了?这样决绝,是真不怕朕屠尽她宫中之人。”
他轻徐抚过,又草草收回手。
徐得鹿为那些宫人捏了把冷汗,胁肩谄笑地笑道:“陛下是仁君,哪做的出这种事!”
萧放冷脸道:“少给朕戴高帽。”
不远处,天家的大宴还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助兴的烟火不断升空,鼓震着殿中人的耳膜。
皇帝虽当窗立着,却对那绚烂之景殊无半点意兴,只觉无知蠢物,不堪其扰。
举头一息,眼中更是沉冷如寒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