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风雨做准备(第1页)
凤阳府通往应天的官道上,一人一骑正在泥泞中狂奔。
朱棡双眼赤红,脑子里只剩下那封八百里加急的书信——“王妃危在旦夕,速归”。他不断用马鞭抽打着□□的坐骑,恨不得肋生双翼,立刻飞回应天。
连夜的奔波,一路风驰电掣,人熬得住了,马却熬不住。那匹跟随他多年的良驹,前蹄一软,轰然倒在了泥水之中,口鼻涌出大股的血沫,抽搐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朱棡也被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身后追上来的侍卫心惊胆战的上前将他扶起,朱棡看了一眼死去的爱马,左臂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却也顾不上,从泥地里爬起来,一瘸一拐,深一脚浅一脚地,拉过侍卫的马,继续朝着应天的方向狂奔。
当他一身泥水、形容狼狈地出现在宫门口时,守门的禁卫几乎没认出这位向来丰神俊朗的晋王殿下。他像一阵风似的冲进宫里,直奔东宫,嘴里反复念叨着:“我妻何在?”
当他冲进那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偏殿时,所有喧嚣都静止了。
正中的停尸板上,谢颖文已经换上了亲王妃规制的九翟冠、大衫霞帔,眉眼安详,仿佛只是沉沉睡去。
他看到了那张是他日思夜想的容颜,只是,那张脸上再也没有了温柔的笑意,没有了娇憨的嗔怒,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苍白。
朱棡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谢颖文的脸,已经被宫人擦拭干净,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那张脸,白得没有一丝生气。
“颖文……”朱棡轻轻地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回来了。”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你……你醒醒……你看看我,我回来了啊……”他跪倒在地,将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身侧,就像从前无数个夜晚一样。
可那身体,却是冰冷的,僵硬的。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长嚎,从朱棡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他将那具冰冷的尸身紧紧抱在怀里,像是要将她重新暖热一般。
一个顶天立地的藩王,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涕泪横流,声嘶力竭。
殿外的宫人内侍,无不侧目,闻之落泪。
一个又一个长夜过去。
谢颖文的灵堂就设在了东宫偏殿,白幡垂挂在雕梁画栋之间,随着穿堂而过的阴风,无声地招摇。
香烛的烟气缭绕不散,混杂着纸钱燃烧的焦糊味,呛得人眼睛发酸。
朱棡就那么跪在灵前,一身未经浆洗的粗麻孝衣,将他一个天潢贵胄,衬得如同街边最落魄的乞儿。
他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那双曾经意气风发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安静,偶尔有暗红的火星在最深处跳动,那是滔天的恨意,和足以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的疯狂。
父皇来过,母后也来过。大哥朱标更是日日都来,陪着他枯坐,试图劝解:“三弟,人死不能复生,你要保重自己。三弟妹在天有灵,也不愿见你如此作践身子。”
朱棡依旧跪着,脊背挺得笔直,他没有回头,只是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丝近乎狰狞的弧度,声音沙哑:“大哥,你说人死不能复生。可若我不让她死得明白,她如何安息?”
他眼底猩红愈盛,一字一句,都浸着血泪:“她生前,我未能护她周全;她死后,我若再任人逍遥,那我朱棡,妄为人夫!”
七日后,一场雨反常地落了下来。
燕王府内,徐仪一身月白色的素服,正在佛堂里抄写着《地藏经》。
窗外雨打芭蕉,滴滴答答,扰得人心烦意乱。
“王妃。”
贴身侍女素秋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坤宁宫的苏女官,遣人递了话,说今日奉了娘娘的懿旨,出宫去城外的鸡鸣寺办事,午时三刻,会在城外那家松风阁茶楼歇歇脚。”
徐仪搁下笔,她的脸色在连日的操劳下有些苍白,双眸却依旧清亮,淡淡地应了一声:
“备车。”
松风阁茶楼,名字起得雅致,其实只是个寻常的二层小楼,临着秦淮河的支流,专做南来北往的客商生意。
徐仪要了个二楼临窗的雅间。推开窗,便能看见雨中的石板路,和路上撑着油纸伞行色匆匆的路人。
一壶新上的雨前龙井,热气袅袅,她却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