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白头(第1页)
屋舍内,亲人重逢,却已一别十年。
秦惟熙对朱若诉说了这些年的种种,说起小星早殇,朱若一阵唏嘘,而后一遍复一遍轻抚着她垂在后肩的发。
她道:“罗家的恩德,我们怕是这一世都还不完了。不过婆母与公公知晓你还在人世定是欣慰的。”她又笑:“青筠年少时就心思细腻,像个姑娘家。而今嫂嫂身无一物,嫂嫂又该如何谢他。”
秦惟熙浅笑道:“我与三哥不讲究这些。”她又问:“所以当年是四哥将清湃的马车做了手脚,他趁着这个机会去医馆换了一妇人产下的死婴?”她凝着眉:“按当时的日子算起来,嫂嫂应该还未生下孩儿,可是动了胎气早产了?因为当年哥哥同我说,等他回京后你定会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儿。”
朱若点头:“当年雪天路滑,清湃没有多想。夜宁说若是个女儿还好说,可若是个男孩,当时我们秦家为众矢之的。所以当日褚府的人到处在城中医馆寻找,以防后患。”
她叹了口气:“后来果然是个男婴。再后来夜宁提议让父亲辞官,他说为了我与阿烁的孩子也要将朱家摘了出去,朱家才能有希望。”她望着四周空荡荡的墙壁:“后来便是太子建了这座庵堂,护我母子二人得以安身,因此我上了山。夜宁派钟叔带着初来人世的久宝出了京城,寻了刚产下孩儿的妇人悉心重金照料,直到两年后风声过了才让钟叔送了回来。”
“可是我没想与他相认,只道他是曾世家循规留下的遗孤,祖上犯了事,有人将他送来庵中。但这庵中香客许多,只消他切记老师父的临终遗言,让他务必隐藏自己是个男儿身。倘若他此生能无忧过活也好。若是年岁大了,声线变得明显,便也只能让他装起哑巴。”朱若苦笑一声。
秦惟熙目露惊讶,大为震惊:“嫂嫂。。。。。。她。。。。。。他是男儿身?”她想起当日从绝尘口中听闻八年前他被庵中良善的老尼僧所收留,而早前那两年竟一直是远在西北的褚夜宁在庇护这还在襁褓中不知喜怒哀乐的孩子。
当年,他们谁人不是只有十几岁之龄的少年人。
前几年,秦家风声已过,她有心让阿兄告知她未死的消息与朱若,但朱若却闭门不见,后来她想那就等到有一日秦家昭雪,她能与嫂嫂真正的站在朗朗晴空下,但是这一耽搁便已过了十年之久。
她不由想起了远在江南的阿夏,她对朱若道:“四哥从来未变。”
朱若笑:“傻姑娘,夜宁从小便护着你,你们两人总是能玩到一处去,这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当年我与你哥哥还笑,倘若看你有意,不若两家早早交换了庚帖定下这娃娃亲。这事不知怎么被婆母她知道了,你猜怎么着,她还与褚伯父他说起了此事。”
“啊?什么时候?”秦惟熙脱口而出。她眨眨眼,想起了朱若适才唤的久宝,问起朱若,别开了这个话题。
朱若道:“是你哥哥出门前特意取的乳名,他说我们的孩儿这一生定要长长久久。”
提到哥哥,秦惟熙想起了那日在镜云寺所遇木童一事,朱若满目惊讶。而后怔怔地,神思不知飘到了哪里。秦惟熙握住她满是凉意的双手,目光中满是悲凉。
朱若笑着反握住她,安慰道:“小妹,他们没想阿烁活着,这是一个局,到处都是天罗地网。”
她看着眼前的姑娘,沉吟半晌:“小妹还就快要过生辰了,过了这个生辰就是真正的十八岁了。”
只是当年那个粉面桃腮,笑意温软,走起路来连带着云鬓间的白玉步摇也随着生风的女孩儿,十年茫茫,历经沧海桑田,终不似年少时那般的肆意了。
她与阿烁少年夫妻,相识相爱再到婚姻嫁娶,公婆也和善温厚待她如同亲女儿般,一切都太圆满。
她记得刚嫁进秦家时,从朱家女儿变成了秦家妇,还有稍许的不大自在。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夫君与小妹看出了她的忸怩,小妹时常来她的起居室与她谈心解闷。夫君也早早下值归家,每每都会带了时鲜的果儿,或谁家刚出炉的点心吃食给她,公婆虽不善言辞,却每每三餐菜食上都有她爱吃的饭菜。
记得那日香山狩猎,马受李家的暗害导致惊厥,夫君跌下山坡险些丧失一腿。待夫君伤好后,她却没从那惊惧中走出,小妹看在眼里提议去城外的大昭寺散散心,再上柱香。
小妹那日喜笑颜开:“走,我们去寻了母亲,看看她可要带些什么吃食回来。”然后朝着她挤眉弄眼,后来她才从婆母口中知道,原来是她盼望孩儿已久,小妹看了出来相同她去大昭寺去求一求那大慈大悲的菩萨。
记得夫君曾与荣有焉的对她说:“我家阿妹从来都是心细如发。”
朗朗晴空,夏日的风吹得院中的许久枝叶轻晃,院子里没有了往日的仆人,似乎公婆在屋舍内说着知心话。
她正要轻咳一声,弄出些响动来,小妹却当即拦住了她,蹑手蹑脚走上前,弯着腰,侧着头,耳贴在开了一点点缝隙的槛窗上。
她看得好笑也没了法子,只能静静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