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页)
早膳气氛起初温馨和睦。林芊雅小口喝着粥,叶英姿态优雅却速度不慢,显然习武之人消耗大。
林丞相舀起一勺面前精致的鸡茸羹,刚要送入口中,动作却忽然顿住。他微微蹙眉,将那勺羹汤凑近鼻尖,仔细嗅了嗅。
林芊雅和叶英都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停下了动作。
只见林丞相将那勺羹汤缓缓倒回碗里,然后将碗轻轻推开,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无奈和讥诮的表情。
“雅儿,这羹你别碰。”他先叮嘱了女儿一句,然后看向一脸疑惑的叶英,语气平淡地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叶英啊,你也别吃。这鸡茸羹里,下了点‘好东西’。”
叶英神色一凛,瞬间放下筷子,身体下意识地进入戒备状态,目光锐利地扫向那碗看似鲜美的羹汤:“有毒?”他的手已按向腰间,却按了个空——新婚次日晨起,并未佩剑。
林丞相摆摆手,示意他放松:“嗯,毒性不算烈,是慢性的‘缠丝萝’。下毒之人手法还算讲究,用鸡茸的鲜味掩盖了药气的苦涩,可惜火候差了点,腥气没压住。”他甚至还点评了一句,仿佛在鉴赏一道菜的成功与否。
林芊雅闻言,脸上并没有太多惊恐,只是放下粥碗,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疲惫:“……这月第几回了?”
林承泽屈指算了算:“算上月初南疆使臣宴上那杯‘醉仙颜’,和你大婚前一天掺在我参茶里的‘红颜老’,这是第三次了。比起为父刚回京那阵,一天遇上五波下毒,三波刺客当街放箭却射中了路过的诚平侯家马车,已经算是消停了不少。”
叶英听得瞳孔微震,完全无法理解。他行走江湖,并非未经历过阴谋暗杀,但多是目标明确、恩怨分明的寻仇或夺利。如此频繁、近乎儿戏却又渗透到日常饮食中的下毒,且对象还是当朝宰相,这简直匪夷所思!
“府中戒备森严,何人能屡次得手?岳父大人可知是何方势力所为?目的为何?”他的声音带着剑客特有的冷峻,“小婿或可……”
林丞相打断他,拿起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塞到他手里:“贤婿,坐下,吃这个,这个安全。查?有时候查不清的。今天可能是刘尚书因为他青州淹掉的那几万亩地,明天可能是宫里哪位娘娘想给娘家兄弟铺路,后天还可能是哪个我名字都对不上号的小官,觉得绊倒我能一步登天。”
他咬了口自己的馒头,看着叶英依旧紧绷的神情,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深谙世事的疲惫和淡淡的嘲讽:“你是不是觉得这很荒唐?毫无逻辑可言?”
叶英沉默地点了下头。这确实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就对了。”林丞相扯了扯嘴角,“在这京城里,很多时候是不讲你们江湖那套非黑即白的道理的。这里的很多事……嗯……”他斟酌着用词,想用女儿能理解的方式点醒这位失忆的女婿,“……更像是在演一出早已写好的戏。下毒、陷害、为个莫名其妙的原因争得你死我活……都是这戏台上的常见桥段,不需要太多深刻的理由,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他看向叶英,目光带着一种长辈的告诫:“你既成了林家的人,有些事就得慢慢习惯。在这里,活得好不好,有时候不看武功多高,而看你能否识别并避开这些源源不断的、毫无新意的恶意。”
他咬了口自己的馒头,继续给这位看上去是个正常人的女婿进行生存科普:“在这个地方,下毒不需要太多深刻的理由,就像南安王世子会爱上一个花魁并为此当众羞辱我儿一样,都是……嗯……某种‘天道常理’。”他用了女儿能理解的说法。
叶英眉头紧锁,显然无法接受这种“常理”:“这……竟如此儿戏?罔顾法度,视人命如草芥?”
“儿戏,但却致命。”林丞相的表情严肃起来,“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很多时候是不讲你们江湖那套快意恩仇的逻辑的。这里的规则……”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更偏向于一种……被设定好的‘剧情’感。下毒、陷害、为爱疯狂,是最高效推动‘剧情’的方式。”
他看向叶英,目光带着一种长辈的告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贤婿,你既成了林家的人,有些事就得慢慢习惯。在这里,活得好不好,有时候不看武功多高,而看你能否识别并避开这些源源不断的、毫无新意的恶意。”
林芊雅安静地听着,轻轻握住了叶英放在桌下的手。他的手微微绷紧,反手将她的柔荑紧紧包裹在掌心。他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个世界加诸在她身上的恐惧与压力,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她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她的沉默和此刻的依靠,已经是最好的解释。
叶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看向林丞相,眼神中的震惊和困惑渐渐被一种沉静的坚定所取代。
“小婿明白了。”他沉声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承诺的分量,“纵使世道荒唐,恶意环伺。叶英在此,必护芊雅周全。”
他的承诺,不是给这个荒诞世界的规则,而是给身边这个真实的人。
林丞相看着他眼中不容错辨的认真,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放松的笑容,点了点头:“好,好。吃饭。”
餐桌上,那碗被下了毒的鸡茸羹被阳光照得格外鲜艳,却也衬得旁边简单的白粥馒头格外温暖踏实。
用罢早膳,林丞相便起身去了书房,留下一句“今日无事,你们小两口自便”,只是离去前,又意味深长地瞥了那碗鸡茸羹一眼。
厅内一时只剩他们二人。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吓到了吗?”林芊雅轻声问,手指仍无意识地攥着袖口。
叶英摇头,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上:“只是觉得……你以往过得辛苦。”他并非畏惧毒药或刺杀,而是想到她常年生活于此种环伺的恶意中,心口便莫名发紧。
林芊雅微微一怔,随即莞尔,那笑意冲淡了眉间些许轻愁:“习惯了便好。只是日后……怕是要连累夫君一同习惯了。”她语气里带着几分玩笑,几分歉然。
“无妨。”叶英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习惯便是。”
既是他的选择,那从此她的习惯,便是他的习惯。这荒诞世界的“剧情”如何上演他管不了,但既入了这戏台,谁若想动他身边的人,便需先问过他手中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