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第2页)
“为什么没有?”
“因为你父皇生病了。”
这只是对一个五岁幼儿可以说的,最简单明了的理由。
当时建元帝还没有他年老时那么多疑执拗,他尊姑母为保太后,又娶姐姐为皇后,向姑母承诺定然待姐姐如珠如玉,一生富贵,柏姜原以为自己可以在姑母膝下无忧无虑直到当上太子妃、皇后、太后,保她们娘仨一辈子平安无虞,再无漂泊。
然而当时的李贵妃撺掇着建元帝整日求仙问药,他开始猜忌多疑,先是把姑母囚在长秋宫数年,又宠信宋阿濡进献的美人娈童,将姐姐弃若敝履。
姐姐怀孕后整日郁郁寡欢还要受宠妃欺辱,生下小六没多久便油尽灯枯。
那时柏姜倚在姐姐床边,哭得双眼红肿,几乎喘不上气,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六只会扯着嗓子干嚎,姐姐费力地抬起手,说抱歉,以后这个家要靠柏姜撑起来了。
“小六。”
柏姜没有听到回答,小六已经蜷在她怀里睡着了。
柏姜望着宫外连绵的屋脊,鱼鳞般的瓦片在夜幕下闪着粼粼的微光。
柏姜耳边响起褚绍白日里目眦尽裂的质问,她眼角无声地淌下一滴泪,眼神愈发坚定和冷硬,语气却柔和得多:“还是要读一读书的,纵使姨娘不在了,你可以靠自己。”
柏姜转身,身后立刻涌上一众女官,披衣裳的披衣裳,抱孩子的抱孩子,众人井然有序,不出一刻钟,殿中烛火已经熄了大半。柏姜独自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模糊的影子。
一双手掀起厚重帘幕,阿充悄声小步走至柏姜身后,伸手轻柔地为柏姜拆了发髻,柏姜长发水一样丝滑地散在肩上,这才觉出头皮处生疼,阿充拿篦子替柏姜在头皮上细细密密地按。
“阿充,明日傍晚就该摆驾回宫了罢?”
阿充手中动作不停,低声说是。
柏姜脑海里复又想起褚绍白日里的话,说孙琏其人,十分贪财,野心颇大,不然也不会成天眼红他哥哥那份家产,反倒是他哥哥,温暾懦弱,一年四季十分大方地给宋阿濡上供,讨得那老阉官很满意。
孙淮对这两个儿子倒是十分知人善任,一钱一权,只不过也该叫孙琏瞧瞧清楚宋阿濡一年能薅走他家里多少银子了,到时候看宋阿濡还能不能笼络住孙家。
柏姜闭着眼,感受着逐渐松缓下来的头皮,启唇道:“明日与皇帝到濮水边游赏,你差人放消息去漪影寮,叫那麻老二明日动手。”
三九天,残雪浅浅覆着枯黄的草茬,濮水冰冻三尺,在日光下蒸腾着蒙蒙的寒烟,从皴皱远山中蜿蜒屈曲而来,又逶迤南去。
柏姜泛红的指尖弯曲抵在颌骨下,看着群山前矮矮的一排馒头柳,北地高寒干燥,江南柔媚的袅袅烟柳在这儿活不下去,非得自己长出一身铜枝铁干来直刺苍天才好。
褚绍打马上下来,将背上的大弓径直摔在孙琏身上:“躺着发什么愣?”
孙琏“嗬”一声,使力把弓挪开,没好气地斜躺在木榻上,下巴对着人堆儿比了比:“老头子在那边想给我寻摸个新嫂呢!”
褚绍手搭在眉弓上放眼看去,孙淮老态龙钟,正坐在卢老太爷面前教训他那脑满肠肥的长子,那胖子觉得没脸,又不敢在众目睽睽下顶撞他爹,神色十分之憋屈。
“呵,都是一个娘胎里生出的儿子,偏生对着大的怎么看怎么顺眼。”
孙家借着盛势,在铜城里包揽了不少产业,无论镖局当铺,都是滚滚的金银流进来,现下都是在他大哥名下管着,有一帮府里的老人从旁帮衬,倒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孙琏精明,在朝中凭靠着父亲与宋阿濡已是如鱼得水,风头远远大过他哥,可他贪心过甚,一心又扑在他哥手里的金银上。
前一阵子在酥合坊吃醉了酒闹事,更被他爹骂了一顿,罚了半年的例银——朝廷发的俸禄还不够他孙二一天吃酒钱呢!因而近日对他哥格外眼红。
褚绍一条腿曲起,侧倚在小几上,屈指摸着扳指上的图腾:“只一点,你大哥虽然没什么作为,可对你爹实在是俯首帖耳,他能听你爹的,老实赚钱,又不挥霍,孙二公子,你摸摸良心,你做得到人家那份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