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第1页)
绥京城的冬湿冷入骨,灰涩的天际总不清明,延绵的雨下了一场又一场,浇得厚重的宫墙又沉了三分。
佑炆殿起火一案,最终只审到了那个洒扫的宫婢,她恶意纵火,谋害皇子,论罪当诛,江崇和常乐失职未能护主,各自挨了二十廷杖,罚俸三月。
至于五皇子一案,毕竟隔的年岁太久,光靠证词无从考证,景和帝给吕美人母族漏了些恩惠,背后又施了些压力,明面上算是把这场火头给灭了。
火虽灭了,烧坏的根却还在。赵显数罪并罚,被抄了家,赵氏族亲妄传七皇子克亲污名,一概入了罪,但赵青作为赵氏长子,却只是被免职流放。
赵显的船上明晃晃地查出了司农寺的官货,大司农卿推了个司农丞出来挡灾,大司农梁瑞毕竟算是半个国舅爷,赵氏已经折了,老臣们看在景和帝的颜面上,也不好再直冲冲地追着杀,大司农明面上躲开了祸头,私下也收敛了几分。
而宫中的赵贵嫔,虽未能以贵嫔之礼下葬,但景和帝念着几分旧情,以其诞育皇嗣有功为名,让她入了皇陵。
赵贵嫔若还活着,老臣们或许还会借势进言到底,可如今毕竟人都死了,景和帝哀郁成疾,朝臣们也不好再咄咄逼人,三皇子还是那个孝悌的皇子,玉瓒公主的圣宠也依旧是只增无减。
蝗灾过境后的地方饿死了不少人,灾粮一经二二经三,最后也是杯水车薪,人饿绝了,没有饭吃,便开始生乱,尤其是南境一带,地处边境,粮荒兵弱,小股乱民聚成流寇,大大小小的闹了不少起义。
边境动乱不止,陛下还圣体违和,大臣们是又慌又乱,问安的折子雪花似地往上递,问完还不忘补上一句:请陛下以国计为重,早立储君。
景和帝一看,更是气得连罢了好几日的朝。
张岁安闷声不动,借着徐秋还的口,在徐老司徒面前提了几句春祭之事。
徐老司徒这个老头鬼精,一下便明白其中的微妙之处,眼下圣体违和,春祭自然要皇子代祭,这代祭之人,须为宗脉正统,嫡子代祭,方才名正言顺。
徐司徒转而只字不提立储之事,只是借着来年开春祭太庙的由头,撺掇着太常寺卿请了几个好字上去,暗示陛下为七皇子赐名。
既然七皇子克亲之说,是赵氏族亲刻意谣传,那如今赵氏伏法,七皇子自然也该有个名正言顺的宗碟才是。
这春祭表面上是祖礼,内里却是定储的预示,只要七皇子代景和帝上了那祭坛前,那离太子之位便只剩下一纸诏书。
景和帝面上应了朝臣们的意思,让太常寺回去好好斟酌为皇子取名一事,另一手,却一纸诏令将驻守边境的二皇子给召了回来。
二皇子归朝后没几日,就因在边境平乱有功,被御赐了金印紫绶。
接着,景和帝又说自己老了,也想能含饴弄孙享享天伦之乐,便在绥京城中为二皇子一家赐了府邸,好让皇孙也能常常入宫。二皇子的孩子不到两岁,连话都说不利索,却被景和帝出入都带在身边。
朝臣们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明白,景和帝折了一个赵氏,便要再起一方炉灶,可即便心里边不认可景和帝这一套,面上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午后的兰台树影婆娑,冬日的暖阁里待久了,人也被闷得惰懒,祁圣人借着透气的功夫,躺在树下的竹椅上小憩。
“夫子?”张岁安轻声上前唤了唤,祁圣人半天没有回应,他又提了几分声量,“夫子。”
祁圣人一抖,回光返照似地醒了过来:“几时了?”
“已过未时三刻。”
“咳……”祁圣人揉了揉眉心,“昨日我与你家杨老太公聊至半夜,你外祖那老头子,一把年纪,话都说不利索了,还非要与老夫辩经,真是累煞我也。”
张岁安顺着话茬笑了笑:“外祖向来如此,与夫子定是一见如故。”
“倒也是,吵了一夜,他许是也想明白了。”
“夫子若是困了,不如晚生备车马送夫子回客舍?”
“那不行,面上还是要在这儿坐一会儿的,不能总待在家中,显得老夫我白拿俸银。”祁圣人撑着身子坐起来,闷闷地发出几声老迈的气音。
张岁安扶着祁圣人往署内走,内室里裹着一股暖腾腾的茶香,程为将温好的热茶递到祁圣人手边。
祁圣人喝了茶,神色清明了一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来差点忘了,昨日有宫人将帖子送到我客舍,说陛下要为皇孙办个生辰宴,可有此事?”
张岁安吹了吹茶盏上的热气:“是,张府也收到了。”
祁圣人两撇白胡须一翘:“天灾当前,叛乱四起,民心浮动,怎么还要折腾?”
“如今赵氏没了,三皇子势微,二皇子母族卑微,但二皇妃却是都尉之女,手里握着边境实权,陛下善爱制衡,故而才想借皇孙的名头,给二皇子撑撑场面吧。”张岁安如今揣度起圣意来,也透着股习以为常的平静了。
祁圣人毫不避讳地言道:“袭国再经不起夺嫡之乱了,再乱可真要亡国了。”
程为在边上听了祁圣人这话险些没被一口茶水噎死,恨不得自己当场聋了,没听过这等忤逆之言。
张岁安跟在祁圣人身边久了,也习惯了,他云淡风轻地喝了口热茶:“晚生写给叔父的书信,想必也该到了。”
张老太公幼弟之子张牧现任怀州刺史,怀州这地界横跨江脉,又有山险,南临南疆,北临北朔,是块要地,早年刺史统管一州,后来又分立成三方,变成了刺史主政,都尉掌兵,皇子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