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的风(第3页)
“到时候……哥哥一定帮你把最重的糖袋子都搬好。”
这句话,用尽了全部力气,听起来像一个承诺,却更像是一场无声的、绝望的诀别。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目光投向窗外那一片灰霾的天空,眼神空洞,仿佛已经看到了注定到来的结局。
塞拉菲娜却因为哥哥这罕见的、对她幼稚幻想的“认同”而开心起来,满足地眯起了眼睛,重新坐好,享受着哥哥为她梳理头发这片刻的、虚假的安宁,心中那头名为恐惧的巨兽似乎也暂时蛰伏了起来,让她得以沉浸在那个散发着甜香的美梦里,哪怕只有这短短的一瞬。
哥哥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一遍遍地梳理着她的长发,直到每一根发丝都柔顺服帖,仿佛要将所有的温柔、所有的保护、所有无法说出口的爱与歉意,都通过这单调重复的动作,传递给她。
窗外,天色彻底暗沉下来,最后的微光也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宿舍里没有点灯,两人依偎的身影渐渐模糊,融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只剩下那细微的、持续的梳头声,像一首为即将逝去的温暖而奏响的、悲伤的挽歌。
假期的第一天中午,食堂里的气氛已经彻底变了质。
往日里,虽然也谈不上热闹温馨,但至少大家会埋头吃饭,偶尔有低声的交谈,或者为了争夺一块好点的肉而发生小小的争执。但今天,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恐惧、猜忌和无声尖叫的诡异气息。
长长的餐桌旁,孩子们默默地吃着盘子里味道寡淡的食物,没有人说话,只有餐具偶尔碰撞发出的冰冷声响,显得格外刺耳。每个人的眼神都游移不定,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人,仿佛坐在身边的不是一起生活训练了多年的同伴,而是随时可能扑上来撕咬的饿狼。
沉默、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个人。偶尔有压抑不住的、极低的啜泣声从某个角落传来,立刻会引来周围更加警惕和厌恶的目光。甚至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孩子,眼神里已经透出一种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狠厉,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塞拉菲娜和哥哥坐在靠窗的位置。哥哥把她护在靠墙的内侧,他自己则面对着整个食堂大厅,脊背挺直,像一头守护领地的幼狼,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他吃得很快,但动作依旧稳定,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任务。
塞拉菲娜却没什么胃口。盘子里平时还算能入口的炖菜今天闻起来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她小口地扒拉着土豆块,目光不安地四处张望。她看到平时总爱跟她分享偷藏糖果的玛莎正把头埋得低低的,肩膀微微颤抖;看到那个总是自称“未来骑士”的大个子卡尔,正死死攥着餐刀,指节发白;看到几个年纪最小的孩子,似乎还没完全理解即将发生什么,正懵懂地、笨拙地用着勺子,偶尔发出一点天真的、不合时宜的咿呀声,那声音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外诡异和……残忍。
就在这时,食堂另一头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争吵声,像一块巨石砸破了压抑的死水!
“给我!那是我的!”一个尖利的声音嘶喊着。
“滚开!谁抢到就是谁的!”另一个更加暴躁的声音吼道。
所有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两个平时就互相看不顺眼的男孩为了盘子里一块稍大一点的肉扭打在一起。桌椅被撞得哐当作响,盘子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争吵迅速升级,言语变得恶毒而绝望。
“反正都要死了!谁还在乎这个!”
“那你就先去死吧!”
突然,其中那个更壮硕的男孩猛地抄起掉落在桌上的餐叉,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嗜血的光芒,毫无预警地、狠狠地刺向了另一个男孩的脖颈!
时间仿佛在塞拉菲娜眼前瞬间放缓、放大。
她清晰地看到那柄粗糙的铁制餐叉,在昏暗的灯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光弧。看到被攻击的男孩脸上瞬间凝固的惊愕和无法置信。看到餐叉的尖齿毫无阻碍地刺入柔软的皮肤,撕裂血管和肌肉,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湿漉漉的闷响。看到滚烫的、暗红色的血液如同压抑了许久的喷泉,猛地从伤口中喷射出来,溅得到处都是——桌子上、地板上、周围孩子们惊恐的脸上……
那个男孩连惨叫都只发出了一半,就变成了喉咙被割破的嗬嗬声。他徒劳地用手捂住脖子,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倒映着凶手疯狂扭曲的脸,和这个冰冷绝望的世界最后的影像。他的身体抽搐着,软软地倒了下去,倒在冰冷粘稠的血泊。
整个食堂死寂了一瞬。
随即,更大的混乱爆发了!尖叫声、哭喊声、桌椅翻倒声、以及那个凶手扔掉染血餐叉后发出的、歇斯底里的狂笑和呐喊混合在一起,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哈哈哈!死了!死了!反正都得死!不如现在就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我就能活!!”他像疯了一样,挥舞着沾满鲜血的手臂,冲向旁边另一个吓呆了的孩子。
但这一次,周围的人反应过来了。恐惧转化为了求生的本能。几个离得近的大孩子猛地扑了上去,将他死死按倒在地。他还在疯狂地挣扎、嘶吼、咒骂,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
眼前的景象在塞拉菲娜的视网膜上灼烧、烙印。血腥味浓烈得令人窒息。那个男孩濒死时喉咙里发出的、断断续续的、拉风箱般的呼吸声,那个凶手疯狂的笑声,周围孩子们被放大到极致的恐惧和绝望的哭喊,那几个年纪最小、还不懂死亡为何物、只是被可怕景象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发出的无助呜咽……所有这些声音和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地狱般的图景,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撕裂。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四肢冰冷麻木,无法呼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
“塞拉菲娜!”
哥哥的声音像从极遥远的水底传来,急切而带着一丝恐慌,猛地将她从那种近乎痴呆的麻痹状态中拽了回来。她茫然地转过头,看到哥哥的脸就在眼前,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但眼神无比锐利,紧紧抓着她的胳膊。
“走!”哥哥不由分说,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她从混乱的食堂里拉了出来。
冰冷的寒风瞬间扑面而来,却无法吹散鼻腔里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耳边残留的疯狂嘶吼。塞拉菲娜被哥哥拉着,踉踉跄跄地跑到宿舍楼后那片荒芜的小花园。她终于支撑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直到吐空了胃里所有的东西,只剩下苦涩的胆汁。
哥哥站在一旁,沉默地拍着她的背。等她稍微缓过气来,塞拉菲娜直起身,抓住哥哥的衣袖,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汤姆他……他真的……”
哥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避开塞拉菲娜的目光,望着远处枯黄的灌木丛,声音沙哑地开口,试图保持平稳,但那平稳下是极力压抑的颤抖:“……意外。只是个意外。塞拉菲娜,别想太多。”他重复着苍白无力的解释,“也许……也许是训练压力太大,他受不了,崩溃了。”
“那他说的……大家都得死呢?”塞拉菲娜追问道,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考核……团长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
哥哥猛地转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他几乎是急切的否认:“不是!别听他胡说!人都会死,生老病死,他也许是觉得……觉得我们这样活着没意思,不如……”他的话语凌乱而矛盾,显然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塞拉菲娜看着哥哥反常的样子,心中的恐惧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像野草一样疯狂蔓延。她不再追问了。哥哥不愿意说,或者不能说的东西,一定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她只是本能地紧紧抓住哥哥的手,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哥哥感受到她的恐惧和依赖,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一些。他反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用力攥紧,像是在给她力量,也像是在给自己确认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