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饷(第3页)
若不是此刻必须得与苏文渊虚与委蛇,就冲他方才那副沉吟自谦的姿态,江淮安真想给他拍手叫好。然而他只是继续称赞着对面的内阁老臣:“苏大人过谦了。您与陆大人各有千秋,都是大齐的圣贤!”
“提及恩师,”苏文渊微微眯起眼,忽地话锋微转:“本官记得,你好像是今年春闱的会员。恩师非常欣赏你的策论,亦看重你的才华,本想等你入仕后对你加以栽培。却不想……”
他停下话头,佯装遗憾地叹了口气,语气似是颇为困惑:“你怎么就进入了北镇抚司呢?”
为何入北镇抚司?为何入诏狱?
这些类似的问题,邓则明问过,建宁帝问过,陆正也问过。而今苏文渊也问他。
江淮安每次的回答都非出自真心,而是在经过认真审度当时的局势后,才顺着每个人的心思加以应答。然而,说实在的,他几乎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
他一时之间忽然忆起陆晚那天清晨冲着他笑的模样,还有那个轻柔的轻吻。
为阿晚,也为天下。
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他原本起伏不平的心情莫名镇定下来,他清晰地听见自己说:“为了想保护一些人。”
“哦?”苏文渊也许没有料到会是这个回答,面上浮现出几丝错愕,旋即又恢复如常,饶有兴趣地问道:“保护谁呢?做官不照样可以护好自己的至亲吗?”
江淮安摇摇头,无奈道:“大人有所不知,我曾经得罪过燕京城的一些望族子弟。若只为文官,纵使深得陆首辅厚爱,以我绵薄之力,依旧难与那些贵族抗衡。唯有寻得陛下庇护,我才心安啊。”
“你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比起文臣的名声,你更需要皇权的庇佑?”
这一声问话,不同于方才的慈和,反倒是多了些深沉与试探。
江淮安依旧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地应道:“江某不敢欺瞒大人。”
“江某不过一介布衣,命若蝼蚁。若与那些贵族子弟针锋相对,无异于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江某只得寻求陛下庇护。”
不知是哪一句话感触到了这位年老的阁臣,苏文渊脸上的笑容竟不复存在,一时沉默下来。半晌后,他才苦笑道:“你这话说得也有些道理。”
“不过你本就才华出众,如今走了这么一条与天下文人相悖的路,怕是要承受很多非议啊。”
“所有的选择,其背后都会有相应的代价。江某既然求权谋利,便理应承受名声尽毁的代价。”
世人总是喜欢寻找同类,反复地认同与自己经历相似之人。譬若此刻的苏文渊。
苏文渊寒窗苦读多年,一直没有什么成果,四十岁的时候才中了进士。在此之前,他过惯了穷苦的日子,也吃尽了白眼,算是真真切切地体悟到了“命若蝼蚁”这四个字。因为受过寒,挨过饿,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人的认可,亦没有体味过权力与财富所带来的快感,所以才会在得到这一切后心生贪念,费尽心思地想留下这一切。
很显然,这时的苏文渊已经在潜意识里把江淮安当成了自己的同类。所以听完江淮安的话后,苏文渊什么也没说,当下并没有表态,却意味不明地问了面前人另一个问题:“你可曾婚娶?”
江淮安明白,他必定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大抵谁也不曾想到,这位当朝的内阁次辅,受尽天下人赞誉的文臣,会有一个痴傻女儿——苏雪霁。
苏雪霁三岁染上了高热,自此痴傻,哭笑无常,日夕皆需人看顾。苏文渊膝下无子,只有这一独女。他这样一个骄傲的人,极其爱惜自己的羽毛,怎么肯让世人知道他有这样一个痴傻女儿,使自己成为天下笑柄。于是便谎称自己的女儿自幼体弱多病,且曾有道士称其在婚嫁前不可出门,否则将殃及亲友。为避灾祸,苏雪霁便一直没有出过门。
前世里,江淮安也一直以为这套说辞是真的。直到陆家没落后,他暗中查清了苏文渊的底细,才知道有这样一桩事。后来他将计就计,利用苏文渊对此事的执念,故意下跪求娶苏雪霁,以博得苏文渊的信任。
思绪回转之际,江淮安已经垂下了目光,佯装出一副少年姿态,耳根渐红,声音也低哑了些许:“尚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