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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二回 我无意挑起是非(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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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吧?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得到认同的商似是感到宽心。她的手将餐巾抓紧,但身体放松了些。必须有足够的理由让她的行为正当化,她才有更强的动机。对在霏云轩成长至今的她来说,师门无疑是最有力的说辞。“我无意挑起是非。”莫惟明这样说,他接下来要挑起是非了,“你们师门上下,除了你就没个明白人么?对西药忌讳如待魑魅魍魉,敬而远之。可实际上生了病,都知道上诊所瞧大夫是最有效率的。等上药堂抓药,猴年马月才能治好。现在的世道节奏太快,时间就是钱,谁也耽误不得一分一秒。”“谁说不是呢。平时稍微生个小病,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如临大敌。吹拉弹唱里,就属唱得最折磨人。我倒也没有那么讨厌西药……主要这不是有凉月君在吗?大家也算是照顾他的感情。师父也是。比起咱本土的玩意儿,信不过西药,说是没有作用。”“嗯。我大概知道你们楼主的情况。她是从小落下的病根,这更适合慢慢去养,西药反而下料太猛,对身体的代谢功能造成负担。”“我是不太懂那些。”他们又聊了一阵,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都与日常琐碎有关。闲谈中夹杂几度试探,不过商实在不是个有心眼的人,并未察觉话中的端倪。她并不嫉妒大师姐,只是有着与师父相似的敬仰,但更亲近,缺少对师父的那般敬畏。但这种敬畏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她们从前都情同姐妹,这种阶级感是在回到霏云轩后慢慢出现的。简直像是……夺取天下的皇帝登基那般。她并不算最好的老师,但她的性格能管住人,玉衡卿就让她调教新入门的弟子。由此,“对他人进行管教”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合理的行为,那么“被管教”也理所应当。在戏楼的工作和闲游时的学习与合作不同,一切都是成体系的,而莫惟明听出云霏在她的只言片语中,恍若一位天生的管理者。阶级感逐渐变得清晰,而无人起疑。对于师弟,她有上位者天然的优越,被控制在合理范围内。角入门只比她晚一年,却最年长。商是尊师重道、尊老爱幼的人,不至于对角也“颐指气使”。何况对于角能否入门的问题,她和师姐意见不合。考虑到角的背景,宫很担心三位女性的安全,尤其怕师父会因自己的决策后悔。但商更年轻,更……敢冒险?她看出师父是相当在意拥有吹响埙的、有天赋的人,便顺着云霏的话说。莫惟明发现,自己准备的有关个人的话题,都没有用武之地。商是倾诉欲很强的人,平时估计憋惯了,稍微放松点时叭叭个不停。莫惟明姑且被她划分在值得信任的人群之中,这是个好消息。还没聊到更多人,侍者们上菜了。青瓷盘中,一尾清蒸鲥鱼卧于葱姜之上,鱼身银鳞未褪,莹润如初。腹中填着薄如蝉翼的火腿与笋片。蒸笼余温未散,鱼皮微颤间渗出琥珀色的汤汁。青花碗里浮着三两颗鸡油菜心。菜心只取三寸嫩茎,焯水后以鸡油细煨,菜叶透如翡翠,茎秆脆若新藕。而后又上一盏冬瓜盅。巴掌大的冬瓜雕作莲蓬状,内里盛着瑶柱、竹荪与莲子。揭盖时水汽挟着草木清气扑面,舀一勺连汤带料,冬瓜的清甜混着海鲜山珍的鲜。最后是碟桂花糖藕,糯米塞进藕孔蒸透,切片后淋上糖桂蜜汁。桂花碎如金屑。瓷碗木箸间,不见红油赤酱,唯有食材本真之色。白如凝脂的鱼肉在嘴里化开时,商的筷子停在了嘴里。方才松弛的气氛又僵硬起来。眼见着她神色不太对头,莫惟明佯装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是菜品不合口味吗。”“要是,”她顿了一下,“要是今天羽跟来就好了。”莫惟明松了口气,终于拿起了筷子。“是啊。这家馆子菜量不大,我担心两人也不够,让他们多加了一道菜。不知您饭量如何?”商又夹了一口鱼,半天没说话,像是要记住它的味道。她又将筷子伸向其他盘子,但只是浅浅吃了一会儿,便放下了筷子。“如果您吃不完,可以加些钱,租个屉子带回去。虽然鲜度会打折扣,但羽姑娘终归是能吃上的。”“不、不了吧。师门上下这么多张嘴,只给小师妹带,不合适。何况他们肯定要问我是从何处买来的,我没法儿解释……”“也是。没关系,以后有机会可以带他们来。来店里吃更新鲜。”没想到霏云轩的财政状况比莫惟明想得更加吃紧,这倒是个意外收获。不过也可能是商的个人风格比较勤俭。毕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想把生活经营好,总要精打细算。他不能直接打探,只是委婉地说:“这家馆子,人多了来划算。可以多点些,一人夹一口尝个鲜,能品鉴很多种。生活要有仪式感。改日你们谁过生日,能一起来。”“哈哈。”商笑了一下,“我们已经很多年没人过生日了。不搞那些形式上的东西,过年就是最热闹的时候。你不知道,羽不在的今年,我们每个人都垂头丧气的,师父更是闭门不出。虽然她不表态,但我知道,她最疼小师妹……哦——羽师妹是有生日的。只是她不记得自己哪日出生,我们就按照她拜入门下那天算。想来时间也快到了……”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你们都很疼她呢。”莫惟明“不经意”地说,“这么多年,师门也不曾有过偏心、嫉妒、欺上瞒下的事。一路走到今天,真是辛苦了。”“都是师父……管教有方。”也许这话从宫的口中说出,能够滴水不漏,可商不行。她的态度总是生疏。“羽什么都没告诉我们。”商忽然这么说,莫惟明反倒是没跟上她的思路,“她只是蔫儿蔫儿的,像霜打的茄子。我们以为她病了,但诊所说她一切正常,连体重和离开前都没有变化。”说到这儿,莫惟明一开始觉得不可能,可紧接着想起琥珀的疗愈效果。商接着说:“师父单独拉她谈话,她可能才交代了什么。只是更具体的,没告诉我们,也让我们不要再问。也许她私下对大师姐讲了吧……算了。只要听师父的就好,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嗯。对受害者过多追问,会适得其反,让当事人受到二次伤害。既然玉衡卿做出了判断,只要相信她便是。”“……是的。啊。那个,您和殷社那边,熟络吗?”莫惟明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一定有原因。他稍加斟酌,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商见状立刻解释:“虽然是公安厅的人将羽送回来的,可是我这些天四处乱逛的时候,听说羽师妹和殷社的人在一起过。我原本觉得是谣传,但——”“但殷社的人和你们早就有过接触?”一句冒险的发言,但商接了下去:“的确如此!九皇会你记得么?去年秋天,你和我们的师父都参与了。在会期间,殷社的曲罗生突然把我们的埙送回来——我们的、师父的法器。这吓坏我们了。如果你知道点什么,能不能告诉我,其实……霏云轩是不是被黑道的人给威胁了?毕竟生意上有所碰撞。会不会,是他们绑架的羽?”天大的误会。但莫惟明有些眉目了。如果殷红没有说谎,那他很清楚,玉衡卿和天璇卿其实是合作关系,只是不那么对等。那一天,曲罗生是故意归还给偷渡客施咒的法器。殷社一定是故意给他们看的,但是……难道这之中,玉衡卿就真的没有话语权吗。如果故意让弟子们误解霏云轩和殷社的关系,也不是没有可能。共同的敌人有利于维护自己人的团结。尤其在人的温饱难以得到保障时,内部的矛盾会显得格外尖锐。人是会变的。随着时间流逝,“祖上富过”带来的反差,会逐渐清晰。仔细想想,九皇会上,玉衡卿和天璇卿也没有那么针锋相对……快打起来的另有其人。那时他和梧惠都以为,是这些女人很擅长伪装自己的真实想法,没去思考事实如此的可能。“我不会骗你。我和殷社确实有接触,而且是和他们的老大有最直接的联系。但,我们不能说关系有多好,仅限于知道彼此罢了,这和我父亲有关。具体的事,也许你师父知道,既然她没告诉你,为表尊重我也不便多言。何况我所知道的未必就是真相。”“说的,也是……”“我明白了。”莫惟明说,“您一定是担心,羽失忆的症状和殷社有关。”商在她先前的对话里透露了。诊所没检查出毛病,要么指身体没有大碍,要么确实是指记忆方面也不存在什么问题。但莫惟明作为一并有过冒险经历的同伴,知道实情如何,他不过是在套话罢了。“这倒是没有。”她很快上当,“不瞒您说,她是在和师父聊完以后,变成这样……”说到这儿,她也不愿再讲下去。但答案已经很明显。“……抱歉。我大概知道,是和虞府那里发生的事差不多吧。”“怎么能这样?”商忽然情绪激动起来,“这不是,对付敌人的手段吗?我——我是想这么说的,但我不能!因为我必须相信师父是对的。选择了一个我无法接受的方案,一定是因为其他的发展更令人无法接受。我只能这么想,这么多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以他人的决策作为自己的行动理念,是非常危险的事。相信商早就发现了,但她没得选。她的成长环境没有将她培养成拥有独立自主意识的人,这是当然的。因此,她不得不选择一个在某些方面胜于自己的人,作为自己的人生指南。一旦这看似牢不可破的准则受到挑战,她的个人意志也岌岌可危。但世上岂有长久之物,何况是人这样多变的生物。她因此衍生出了自己的应对方法。即盲从。对于这样的人,最好不要去挑战她的标杆,她的圭臬。只要顺应她、附和她,给予她需要的认同,以她所信奉之物作为药引,便可以攻破绝大多数病灶。“我理解您的苦衷。老实说,我对我父亲的感情也是类似的。”权衡之下,莫惟明决定搬出莫玄微,而非莫恩。尽管弟弟的身份更有利于构筑共情的谎言,但他还是没办法将莫恩视为工具——以商的水准,也犯不着真情实感到这个地步。“小时候,我一直坚信他的理念、他的行为,都是正确的。直到我长大了,发现我在很多地方与他想得不同……”“您也……”“但这并没有什么对错之分。毕竟酿成结果前,谁也不能说当下的选择是不正确的。线性的时间只允许我们见证一种结局。因此,任何方案间的对比都没有意义,谁也不能保证另一个选择导致的结果是更好的,不会遇到更多意外。直到现在,我也选择相信他……哪怕他已经死了。”“师父她……唉。”可能是谨慎的习惯,直到现在,商也没有透露更多玉衡卿的事。不过这一顿饭下来,也并非一无所获。玉衡卿的身体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她的一切行动,也必然有自己的缘由。以她和宫的年龄差,这么早确定继承人不像是稳定人心的方针,更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结局。“好在我的弟弟一直为我提供支持。羽姑娘和您另外两个师弟,都让您很省心吧?”商垂下了眼,攥紧了筷子。“其他人还好,徵那家伙啊……”以琐碎的抱怨开场,标准的回答。分明不是最重要的人,却将他藏到了最后——她其实非常在意他不是吗。:()白夜浮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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