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回 你问对人了(第1页)
按照莫惟明的猜测,徵大概率会同意他的提案。因为他已经通过自己的观察,与商所透露的信息中,确认霏云轩的财政状况相当紧张。这极有可能是最初玉衡卿选择与失去利用价值的虞家终止合作,转而“投诚”于殷社换得场地租金与更多商业机会的理由。对,投诚。这是莫惟明能想到最贴切的词。但她是断不可能将这样的信息通传师门上下的,这无疑会动摇他们以亲情为由,在新潮流引领的曜州苦苦支撑传统艺术的根基。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兴许手艺才是维系亲情的工具。还是不要这么说了,太不尊重他们。至少毫无疑问的是,他们每个人都有着过人的艺术造诣,在自己的领域里几乎登峰造极。不说和那些老艺术家一较高下,在曜州自然是有着不可撼动的一席之地。这样的地方,当然有着比谁都更加高傲的自尊。他倾向于相信徵答应合作,只不过他需要将这个理由修饰到无可挑剔的地步。所以,他绝不能让霏云轩的内部关系恶化。至少现在不行。将商抛出来,是为了试探徵究竟是否如她所言,真正“背叛”了师门。莫惟明认为客观上没有。如果他经过再三犹豫后接受了自己的邀请,就更能证明他愿意为了维持霏云轩的营生奔波不歇。如果他拒绝,那就更有意思了。要么他太过警觉——不过经过刚才的表现莫惟明已经判断他应当不至于这么敏锐;要么,他其实真的不在乎戏楼的发展,只想脱离这一切,保留自己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自由意志,和良知。“她还给你说了什么?”他知道,徵说的是商。于是莫惟明轻轻摇头,面露遗憾的神色。“您也知道,她匆匆离开了。我其实根本没有和她谈话的机会。”“那你怎么肯定羽的记忆出现了问题?”看来他还是有点脑子的。也是,常年和外界打交道,反应力和理解力必须够快,才能抓住合作的机会。“当然是从同事那里了解到的……挂号时,她问了,记忆出现问题应该选哪个科室。”“啧……果真是她能问得出口的话。这女人,真是什么都藏不住。”莫惟明脸上的遗憾更深。接着,他用一种医生独有的关怀粉饰。“难道说,您怀疑——商姑娘有做不利于霏云轩的事?”“你在说什么?”徵果然面露惊异,“她就是脑子直一点儿。我警告你,你可别挑拨我们弟子间的关系。”他心虚了。莫惟明连连道歉,尽管这之中并没有太多诚恳的意味,应付徵是足够了。“我当然相信你们霏云轩的弟子之间,情深似海。我也只是作为医生,担心身为病人的羽姑娘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我想,如果这次演出能给你们提供足够多的资金,兴许你们就愿意带她来大医院做更多检查……”“——不是钱的问题!”徵忽然反驳,“如果是为了羽师妹,钱根本不是问题。”“那……”莫惟明故作忧郁,“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您的师父或者凉月君,并不喜欢这种有着先进设备与西方医药的地方。我倒不是不信任我们本土的医学,只是,既然商姑娘敢忤逆长辈的意思……恐怕是凉月君拒绝为羽姑娘治疗吧。为什么?”徵略微低下了头。那种熟悉的局促在他的身上也得以体现。“因为凉月君——不能治好她。”“不能。”莫惟明重复道,“不能,是有很多种的。要么是他的能力不足以支撑你们的需求;要么是他不愿意替你们进行治疗。”徵陷入思考。他的情绪没有太大波动,大概是陷入了回忆。“不如说……都不是吧。”那就是云霏拒绝他提供帮助了。莫惟明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给徵留出更多空间。至少他们都是真心关怀羽的……一提到她的话题,所有人的反应都那么真诚,没有人像是拿她当作团结的借口。这有点奇怪,不是吗?“好吧。这是你们的家事,我无权过问。衷心希望羽小姐能早日康复。”听了这话,徵略张开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虽然他和商一样性格直爽,但相较于后者,他并不适合被步步紧逼。如果太过激进,会适得其反。……如果父亲的那些情报属实的话。他们当真杀过人吗?四人之中,似乎仅有徵的行为比较被动。其他人,都是出于自己的意志选择做出违法犯罪的行径。宫砸碎了迫害她家破人亡的豪绅的脑袋,商让逼死母亲的妾室与新人葬身火海,徵为替父母报仇亲手了结老仇人的性命……唯独徵,他是被迫的。也不该说是被迫。他自幼因战争痛失双亲,在将军府被作为伶人抚养长大。按理说,这位将军待他恩重如山,他也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不剩太多记忆。那时候,他还小到没有记事的能力吧?总之是比有着相似遭遇的白冷那时更小的。那时候,也是因为一位新入府没几年的姨太相中了他,才被将军降罪。按照梧惠的说法以及记录在案的信息,他原本已打算接受被斩断双手的命运……是云霏他们骑马闯入了将军府,上下大闹了一通。只不过,梧惠的说法与资料显示相比,更加柔和。实际上他们也许在这个过程里伤及无辜,似是有十几人的伤亡发生。,!所以他的确有足够的理由不配合师门的行动。他入门又晚,本就没有太深的感情基础。从徵当年的选择不难判断,他不仅良心未泯,还有足够的责任心。他也许真的只是想恢复自由之身,没有加害同门的想法。至少莫惟明是这么判断的。另外,他还推出了更多想法。极月君——上一位,不是在云霏回归曜州后,逐渐断了与霏云轩的联系吗?而且在她招徕弟子的时候,他与几人的接触就越来越少了。联想到极月君的死因……不难猜出,云霏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了极月君的底线。“凉月君真是薄情啊。”莫惟明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还是之前的极月君善解人意。”有极月君的前车之鉴,六道无常始终无法真正融入他们的集体,成为他们的一员。因此徵在这个话题上,不会做多设防。“话也不能这么说。”他果然上套,“每一位的无常性格不同,就像我们师门,有各式各样的人在。对于谁对谁错,谁好谁坏,都是没有定数的事。极月君也是有自己的苦衷,才会不愿意来见我们吧……”“唉。关于他的死,我也感到遗憾。毕竟我们也有过一段时间的——”“极月君死了?”莫惟明没有料到,徵竟然说出这番话来。他眼里的惊讶是装不出来的。莫惟明反复探寻数次,才意识到,对于极月君的死讯他真的一无所知。“是、是啊……”“为什么?真的假的?”他果然还是对极月君有些挂念的,“你可别骗我!他那样一个神通广大的大好人,怎么能……谁才能?六道无常不都是不死的吗?”接着,他又低声念叨了一句:“凉月君竟然从没有告诉过我们。”“玉衡卿也不曾告诉你们吗?”莫惟明说,“嗯。指不定,连她也不清楚。”“那倒是不应当。倘若凉月君知道,那她也该知道。毕竟极月君嘱托过,我相信凉月君不会隐瞒这些信息。您是从哪儿得知这个消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莫惟明将神无君告诉他们的事复述了一遍。当然,他没有把消息的来源说得太具体,只是微妙地传达出“我自有渠道”这样的信息。得知极月君为自己的道义而死,徵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我想其他人也是不知情的……除了商闲不住,还有我的工作需要,大家都不爱出门。没什么必需品是戏楼里得不到的。可像这样的消息竟然没传开么?也许大师姐知道,怕我们难过才没有说。商应该确实不知,否则以她那咋呼的性子早就哭得尽人皆知了。唉。师姐们与他认识得更久,有过频繁接触的一段时光。想来她们应该会更加难过吧……”“看样子,你们的感情竟这样深。”“直到回曜州以后,他还偶尔回来看我们。只需稍加点拨,我们的技艺便能突飞猛进。尤其是小师妹,受到他不少指点。可惜……”“羽姑娘一定会很难过吧。这件事,我告诉了您,您来决定是否告知师门上线吧。”“……我想我还是不说了。我想相信您,却又希望这是个假消息。您若是骗我就好了,但细想来,您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哈哈……是这样的。”对徵表示附和的同时,莫惟明看到他握着茶杯的手收得更紧。“他们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愿告诉我们。所以我才下定决心自己去找。”唔。难不成徵没有叛逆之心,只是想靠自己的力量弄清真相吗?并不是没有可能。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人与人间的情感之流,早就暗潮涌动。兴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也可能其实谁都忠心不二,不过是互相怀疑罢了。莫惟明知道,莫玄微是如何带领百人乃至千人的团队的。一致的目标,也就是一致的“敌人”。然后,时不时稍作敲打,鼓励内部竞争。只有自己人相互斗争起来,才能把水盘活。也只有内部变得活跃,他们才不会有时间和心情,将惹是生非的矛指向管理他们的上级。如果云霏就是这么做的,不得不说,她的确是天生的领导者。也可能是得到了父亲的指点。只有她一个星徒没有和父亲产生接触,这太可疑了不是吗!“对了,”莫惟明及时收住发散的思想,“也许我对霏云轩的家务事干涉太多,但如果可以,我希望——希望您不要追究商的责任。”“什么责任?”徵竟露出几许迷茫。“先前,我在警察那里听说,她不小心弄丢了羽……现在她又不听师门忠告,带着羽前往中心医院治疗。无论如何,她的初衷都是善意的,我希望您不要因为她的私自行动加以怪罪,更不要怀疑她是个破坏团结的人……”若徵对自己还有一定的戒备,必然会怀疑自己的动机。那么,他对商的疑虑就会更加沉重。能够挑拨他们是最理想的。但如果徵并不在乎这份师门情谊,甚至转而怀疑自己,那也无妨,没有太多损失。不过莫惟明赌他不是这么尖锐的人——虽然看起来像。“怎么可能?”再次让莫惟明惊讶的情况出现了。对于他这番话,徵像是在听洋人开洋腔似的。“我绝对不会出卖她。不。我甚至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动机不纯!”徵义正词严地说,“虽然我们平时经常拌嘴,但她的脾性,我是一清二楚的。她不过是心直口快罢了。是!大多数时候的确爱得罪人,可是害人的想法、离间我们关系的想法,我信她绝不曾有过!”……这可有意思起来了。原来,商并不是一厢情愿吗?如果这份感情也可以加以利用的话……“是我失言了……”莫惟明试图重新组织语言,“总、总之会演的事……”“我会考虑的。回头和师门商量一下便是。我拍不了板,请您原谅,但我会尽力而为。”“没有的事。非常感谢。”答不答应根本不重要。“那个,”徵又开口,莫惟明认真地看向他,“您竟也认识警察吗?”“哈哈,有点朋友。医生嘛,总会打交道的。”“那黑道的人呢?”“此话……怎讲?”“请别多虑。其实就连我,也在工作方面的事上,连殷社也有联系。”“哈哈哈。如果只是说殷社,您还真是……问对人了。”:()白夜浮生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