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暖玉寒香凝(第1页)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每一次看到巡逻的军警,她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地捂住藏药的位置。每一次听到突兀的声响,都会让她惊出一身冷汗。那两样小小的药品,仿佛有着千钧之重,系着她全部的期盼与恐惧。
当她终于再次看到那栋熟悉的旧楼,拐进那条堆满垃圾桶的后巷时,几乎虚脱。她警惕地四下观察了足足五六分钟,确认没有任何异常,才如同归巢的倦鸟般,迅速闪到那扇隐蔽的铁皮小门前,用约定的节奏轻轻叩响。
门几乎立刻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沈曼笙焦急而苍白的脸出现在后面。看到是她,沈曼笙眼中爆发出巨大的宽慰,一把将她拉了进来,迅速重新锁门。
“怎么样?”沈曼笙的声音带着颤音,目光急切地在她身上搜索。
“拿到了!”苏云岫的声音同样颤抖,带着巨大的疲惫和一丝成功的虚脱感。她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玻璃瓶和锡盒,献宝般递到沈曼笙面前。
地下室的马灯光线下,那蜡封完好的药品仿佛散发着圣洁的光晕。沈曼笙接过药品,只看了一眼,眼圈瞬间就红了,重重松了口气:“太好了……太好了!是盘尼西林和磺胺!云岫,你……你立了大功了!”她看向苏云岫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激和敬佩。
苏云岫顾不上解释,目光急切地投向角落。江砚舟依旧靠坐在案卷箱旁,似乎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脸色潮红得可怕,呼吸急促而微弱,嘴唇干裂起皮,情况比之前更加糟糕。
“快!快给他用药!”苏云岫急声道,声音带着哭腔。
两人立刻行动起来。沈曼笙找来一个相对干净的小碗,倒出一点宝贵的凉开水,小心翼翼地敲开玻璃瓶的蜡封,按照老头说的剂量,倒出一些白色粉末溶于水中,用干净布巾蘸取,准备清洗伤口。苏云岫则颤抖着手打开锡盒,里面是几十片白色的磺胺药片。
她们再次解开江砚舟肩头的绷带。那狰狞的伤口此刻更加触目惊心,红肿发热,脓液似乎更多了,散发着不祥的气息。沈曼笙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用蘸了药液的布巾擦拭清洗创口。昏迷中的江砚舟似乎感受到了刺激,身体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苏云岫心疼得无以复加,跪坐在他身边,用干净的布巾不停擦拭他额头上不断涌出的、滚烫的冷汗,一遍遍在他耳边低声呼唤:“七爷……坚持住……药来了……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清洗完毕,撒上一些磺胺粉在外创口。接下来是内服。她们费力地扶起他沉重的、因高烧而软瘫的身体,试图将磺胺药片喂进去。但他牙关紧咬,意识模糊,根本无法吞咽。
试了几次,药片都顺着嘴角滑落。苏云岫心急如焚,眼看救命药无法喂入,她猛地一咬牙,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将一片磺胺药片含入自己口中,然后端起水碗,喝了一大口凉水,俯下身,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撬开他干裂的嘴唇,将口中的水和药片,以口渡的方式,一点点度入他的口中。
她的动作生涩而笨拙,带着少女全部的羞涩和不顾一切的决绝。双唇相触的瞬间,他唇瓣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带来一阵战栗。她能感受到他微弱却抗拒的呼吸,但她没有退缩,用舌尖极其轻柔地抵送着药片,耐心等待着他无意识的吞咽反射。
一下,两下……终于,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将混着药片的清水咽了下去。
成功了!苏云岫心中狂喜,顾不上擦拭嘴角的水渍,立刻又如法炮制,喂下了第二片药。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他身边,脸颊绯红,不知是因为刚才的大胆举动,还是因为紧张和激动。沈曼笙在一旁默默看着,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递过一块干净布巾。
药效不会立刻显现。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和守候。
两人轮流用浸了冷水的布巾敷在江砚舟的额头上,试图为他物理降温。地下室重归寂静,只有他粗重痛苦的呼吸声和布巾拧动的水声。时间缓慢得令人心焦。
苏云岫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目光几乎一刻也没有从他脸上移开。她不停地替他擦拭冷汗,握着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在他耳边重复着鼓励的话,仿佛这样就能将生的意志传递给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个时辰,也许更久,她感觉到掌心中他那只冰冷的手,似乎恢复了一点微弱的温度。而他滚烫的额头,在冷敷下,那骇人的热度似乎也稍稍减退了一点点?
“曼笙姐!你摸摸!是不是……好像退了一点?”苏云岫惊喜地低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
沈曼笙连忙探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俯身仔细听了听他的呼吸,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是……是退了一点!呼吸好像也没那么急了!药……药起效了!老天爷……真的起效了!”
希望如同破开乌云的第一缕阳光,瞬间照亮了这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也照亮了苏云岫近乎绝望的心田。泪水再次毫无预兆地涌出,这一次,却是喜悦和后怕的泪水。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将脸颊轻轻贴在他依旧温热却已不再滚烫的手背上,泣不成声。
高烧的潮水正在缓慢退去。江砚舟的眉头虽然依旧紧蹙,但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地颤抖,呼吸也逐渐变得悠长了一些,似乎陷入了更深沉、更安稳的睡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