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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凉风吹过帐门,
陈涿回过神,垂目看着那信笺半晌,手执朱笔圈住了褚修然三字。
这是个早就死了的人。
帐外传来脚步声,晁副将急步而入。
陈涿抬目见是他,起身沉声道:“有消息了吗?”
晁副将意识到他是在说寻人的事,摇摇头又踌躇道:“是匈奴那边来了信使,说有位褚公子要和大人单独在浚刺山上见一面,可难保蛮族不会趁机派兵围堵,不如我替大人回绝了?”
绣有斜枝的宽袖落在桌上,朱笔溅了几团污渍,恰是枝头一点暗红。
陈涿垂下眼睫,眸光阴沉地落在了那堆积如山的书卷,径直打断他道:“再多派些人手,从京城到边关的一路上细细地找,好好地找!若再像这般没有半点线索,我也不需再劳烦你们边关大军,我自行带人去寻!”
晁副将愣了瞬,听清后皱眉刚想劝诫,抬目却对上他黑沉沉的双眸,森冷地盯着他道:“还望晁副将将这些话传达下去。”
他看得心里一凉,回避着视线,结巴道:“属下、属下听令。”末了,才想起正事,踌躇道:“那信使还在外面等着……”
陈涿强行压下心底愠色,冷声道:“我会赴约。”
……
雁门黄土干涸,常年大旱大寒,只会落那冷似寒铁一般的霜雪。可今日前一刻还艳阳当照,下一刻竟点点滴滴落下了雨珠,越下越大,将整片地浇得透烂,对关内外的百姓来说,都是大吉之兆。
陈涿手持一柄伞,却见山头站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褚修然听到愈发靠近的脚步声,转首对他对视,面上露出笑意道:“陈大人。”
时过境迁,褚修然早已不是当年那位矜贵的褚长公子,唯余眉眼间和幼时有几分相似,更多的是萦绕在周身的淡然书卷气,这才能隐在人群中,改名换姓称作“岑言”。
可陈涿眼中却并没有半点讶色,只抬目淡淡看他一眼,就走到了近前。
放眼全京城,鲜少能有心思、有这般恨意能令其布下此等大局。而就在高栋信上言说京中兴许有人与匈奴通信,里应外合前不久,派去查探岑言身份的人就有了线索:此人来历不明,多年来一直在边关游荡,似与匈奴来往密切,前岁开春前才冒用了旁人的身份、户籍,博得王国公的欢心,进了王家。
此后,陈远宁身份泄露,边关起战,新帝继位……一步步,应是都有他的手笔。
雨珠打在伞面上,冒出阵阵脆响。
岑言眉尖轻挑道:“陈大人竟不觉得奇怪?”
陈涿淡淡道:“雀鸟尚有反哺之行,牛羊仍有舐犊之情,褚公子隐忍多年,为褚姓族人报仇有何奇怪?”
岑言听出他话中的贬损,面上笑意却不减。
陈涿顿了顿,又道:“只是褚公子走到如今,我倒是想问一句,褚家的仇人到底是谁?是为了保全王家,临到殿前杀了褚大人的王老国公?还是被只为了谋权篡位,褚家尽数害死的赵家后代?这其中还包不包括和储君一道入京的我?”
岑言捏着伞面的指节泛白,像被撕开了那层假面,笑意彻底沉没在皮肉后。雨点打着泥点,溅到衣摆上,湿了一片。
过了许久,他才道:“若是当年,王家能救下幼妹,宫中能宽宥些,不叫褚家只余下我一人苟活,今日都不会走到这种地步。”
陈涿看向雨水中的数重山,缓声道:“那褚公子是想拉着所有人一道同归于尽了。”
岑言抿着唇,眼皮跳了下,才笃定道:“你们都得死。”
陈涿轻叹了声,只淡淡丢下句:“痴人说梦。”说完,便径直转身离开了这地。
天下将平,他的命不比以往,金贵得很,自是不能轻易舍去。
光秃秃的山头上,只剩下岑言独站着,一身绣着细密针脚的单薄衣袍被凛风吹得飘起,雨水斜打到身子。
他面无表情,手指却用力地紧攥伞柄。
一匈奴打扮的魁梧男人撑伞走到他身旁,姿态极为恭敬,问道:“按照公子的吩咐,人手伪装好了,今日就要派出去吗?”
岑言冷笑了声道:“当然要。不过除了暨郡外,昨日京城传来了桩极要紧的消息,陈涿的夫人正往边关这处来,你们潜入后,四下多打听打听。若有机会碰上,要么抓活的,要么直接杀了,带具尸体回来。那时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端着这幅高高在上的君子姿态。”
*
经了一夜淋漓的雨,破晓时天际泛着清透的白,四下弥漫起溶雾,将所有都笼成白茫茫的一团。
南枝烧退了些,撑起眼皮才见自己躺在榻上,茫然想了半晌才回想起来,她坐起身子,见着榻旁放了一碗小米粥,与高烧斗争一夜,正是腹中空空的时候,她没忍住,直接端起来小口喝着。
没用几口,房门就被人推开了,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孩端着碗温水,放到桌前,看她一眼低声道:“姐姐醒了,与你一道的哥哥出去帮你找药了,应是一会就回来了,姐姐再歇会吧。”
南枝道了声“多谢”,看了眼地上脏兮兮的包袱,许是昨日逃命太过着急,打结处裂开一个大口,她问道:“能不能借我一点针线?”
小女孩点点头,就转身到墙角筐子里翻找了下,找出一团缠成球的线,上面插着根粗针,她递到南枝面前,问道:“这是缝被褥的针,家里只剩下这根了,可以吗?”
南枝打量了会,她只绣过一香囊,对针线活属实不太了解,应是可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