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第1页)
宋虞闻言,转头看了眼顾辞,见顾辞神色没有异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宋虞岔开话题,“不打扰便好。我们只住一日,明日便启程回青州。”
“女君何必这么匆忙,不如多下榻几日,游览一番彬州风光再走也不迟。”温稚说话做事总是恰到好处,让宋虞越发喜爱这个聪慧的小姑娘。
李衡专为宋虞准备了酒宴,以聊表心意,盛情难却,宋虞便跟着温稚一同赴宴。谢徽不方便抛头露面,便没有参加。
宴席上,丝竹声声,灯影摇晃,一年未见,席上的李衡却看着苍老了许多,鬓已花白,精力也不济。
宋虞并没有饮酒,下午她便让顾辞带着骁麟军埋伏在城门处,今夜突袭。
没呆多久,宋虞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席,好在李衡并没有劝阻他,他在席上颓然独自饮酒,还是温稚将宋虞送出宴席。
回到筵席,温稚便见李衡颓唐地把玩着酒盏,在丝竹管弦中将杯中酒一饮而下,一些洒在了他的襟前,洇湿一片。
李衡的眼中有了些许醉意,他见温稚前来,佝偻的身形微动,“幼……幼薇啊,来,你坐下,与我共饮一杯!”
说着,便将案上的酒杯递给温稚,温稚推掉酒盏,神色复杂地看着李衡。
李衡恍然不觉,他只是收回了手,撑在案前,低头呢喃着,“幼薇啊……你知道,我一心为彬州百姓,从未徇私,你说为何……为何彬州还是成了这副模样?李氏一族世仕州郡,若是彬州葬送在我的手中,我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啊……”
温稚望着眼前的杯盏,陷入沉默。
灵帝时,豪强地主凭借特权不断兼并良田,致使百姓无依,流离失所,成为大靖的积弊。妖后姜令干政,导致的贞佑之乱,也不过只是将大靖朝粉饰的太平撕下一个豁口,显出劣迹斑斑腐烂不堪的内里。
李衡作为一方大吏,虽然一心为民,但保境自守,过于中庸,想要在百姓和豪强地主之间寻找平衡,但他失败了。在这样一个诸侯割据,烽烟滔天的时代,这样温和的改革家,最终只会被滚滚向前的时代抛弃。
如今的彬州,早就因为豪强地主的腐蚀而积贫积弱,不过凭借着温稚的纵横之术,尚能联合盟友勉力维持,时至今日,却也是回天乏术。彬州的粮草和武库,甚至连一场万人大战都无法支撑。
宋虞和谢家联姻,萧宁在北伺机而动,彬州四面皆是虎视狼顾,君臣两人心知肚明,彬州不过是强弩之末,苟延残喘罢了。
温稚挥手,示意乐师退下,霎时,屋内只剩下昏暗烛火,和一片绝望的死寂。
明月高悬,洒下一地清白。武原城今夜安静地不像话,但静谧之下是暗潮涌动。
谢徽独坐在客房,对着窗外的一轮明月,轻抚琴音。屋内并未点灯,月色入户,照在谢徽的衣袖上,衬得人如朗月。
筵席的喧闹声渐歇,刺史府只剩下琴音飘荡。
空旷的客房之中,有黑影闪过。影子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让人怀疑是错觉。
谢徽并未察觉,骨节分明的手拨弄着琴弦,琴上的联珠纹饰蜿蜒,月光落在他清癯的脊背上,如雾笼罩。
陡然间,黑夜中一点寒芒闪过,冷光晃到谢徽的眼,泠泠的琴音停止,他下意识闭眼,想要躲避朝他而来的利剑,但身体却慢了半拍。
冷寂的屋内只听见刀剑没入血肉的闷响,谢徽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胸前闪着寒光的庇黎剑。
胸前被浓稠的鲜血洇湿一大片,在月白色的衣袍上显得触目惊心,好在剑尖只刺入皮肉,没有伤及筋骨。
谢徽忍着痛缓缓抬头,便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宋虞一半脸隐于黑暗之中,另一半被月光照亮,神色莫辨。
“为……什么?”
谢徽捂着伤口,手撑在地上,面色发白,眼神死死盯着宋虞。
宋虞收回庇黎剑,站在谢徽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我必须确认,你是否再也提不起剑。”
宋虞听伍芝说过谢徽的事情,谢徽自从云中一战大败后,便武功尽废,待在谢家闭门不出,但谢徽究竟是真的失了武功,还是想要以此博得江州百姓的同情,她不知道。
所以她必须亲自试一试谢徽的身手。
谢徽听到宋虞的话,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看来女君还是不信任我。”
谢徽月白的衣袍上血迹斑斑,他丝毫不在意,直起身,他淡然说道,“云中一战,我被乌勒大军突袭围困,将士们血战三日三夜,两万江州子弟被屠杀殆尽,我的副将秦文轩为了掩护我,不惜以自身为诱饵,引开乌勒大军。将士们将我压在身下,装成阵亡的尸体,我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谢徽回忆这些事情时,面无表情,但攥成拳的手却出卖了他。
顿了顿,他又说道,“打扫战场时,为了确认装死的士兵,乌勒人会用剑戳刺尸体,我的两条腿都未能幸免。同时,他们用马蹄碾压尸体,我的手臂也因此伤重难愈。女君若是不信,我可以脱衣验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