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第3页)
谢徵玄脸色铁青,下颚绷得紧紧的,他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寒气,才压下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户部的消息瞒得好啊,以旱年艰难、国库不丰为由,将原定的粮草减至往年七成,层层剥削下来,粮食又不知被掺了多少假。如今,连麦麸都敢运给守关将士来吃。
他们指望谁来守边疆?
“知道了。”他只说了三个字,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
就在这时,定山匆匆跑过来:“主子,雁门郡郡守柳章来了,正在营门处等候,要拜见主子和容大人!”
江月见和谢徵玄对上眼神。
容羡道:“年前,听闻浔阳城一五品裨将军贪赃枉法,被……就地处决了,那人是否是柳郡守之子?”
江月见颔首,道:“正是,柳郡守是柳如是的爹。怎么,他是兴师问罪来了?”
营门处,雁门郡守柳章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袖口都磨起了毛边的深青色旧官袍,带着两个同样衣着寒酸的皂吏,恭恭敬敬地站在寒风里等候。
他年近五旬,身形枯瘦,一张风霜刻画的脸上堆满了谨慎得近乎卑微的笑容。
见到谢徵玄大步出来,后面跟着神情冷峻的容羡和一貌美女子,柳章眉头一跳,连忙颤巍巍地上前作揖。
“下官雁门郡守柳章,参见摄政王大人!参见容大人!大人力挽狂澜,击退胡虏,救我雁门百姓于水火,下官代阖郡军民,叩谢二位大人大恩!”他说着,就要双膝跪下行叩拜大礼。
容羡一把托住他枯瘦的手臂:“郡守不必如此。此战功劳全然仰仗摄政王神机妙算。”
谢徵玄淡漠地回:“不必客套。”
柳章又客气了几句,身子被托住,也就顺势站直了,但腰还是习惯性地微弯着,面上依旧挂着笑。
“当拜当拜!摄政王乃国之柱石,万民恩泽!下官已在寒舍略备薄酒,一则是为大人庆功,二则也是为雁门郡百姓略表寸心,恳请大人赏光!”
江月见站在谢徵玄身侧一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柳章身上。
这张脸堆满了笑,每一道皱纹都写着小心和讨好,可他说话时那过于闪躲的目光,都让她心底那根刺扎得更深。
被柳如是囚禁地牢的日子,当面被凌虐的女子,被挖空眼珠的林漱玉。
她恨透了柳如是。
好在他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死了不说,还被谢徵玄鞭尸示众。
可是,眼前人是柳如是的亲生父亲。她看到他尚且难以克制怒火,而面对令儿子惨死的罪魁祸首,他竟能如此卑躬屈膝地邀宴?
谢徵玄瞥过柳章那笑得几乎僵掉的脸,又扫过他寒酸的衣着和身后两个冻得哆哆嗦嗦的皂吏,略一沉吟,竟然点了头:“也好。正好也看看郡守治下的百姓过得如何。”
容羡一默,看了江月见一眼。
她点头,他便也跟上了。
……
傍晚时分,寒意更重。已快迎来初春了,雁门关竟还飘着细密的雪。
谢徵玄怀抱江月见,策马来到了郡守府。府邸位于雁门关城一隅,但说是府邸,不过是座老旧狭小的三进院子,墙皮被风化地大片剥落,门口连个像样的石狮子都没有。
管家是个瘸腿的老头,诚惶诚恐地迎上来牵马,动作有些吃力。宅子里只有几点昏暗的灯笼光线,在风中摇曳,更显萧条。
所谓的“厅堂”,其实就是正屋改的,屋顶瓦片都有几处残缺,能看到天光。屋中间一张不大的榆木方桌,已经摆好了菜,正中央放着一个炭火不算旺的铜盆。
菜色一眼就能看清,一盆寡淡的炖白菜帮子,几个一看就是杂面粗粮烙的饼子,旁边一碗切得厚薄不均的咸菜疙瘩,还有一碟炸得焦黑的肉干。唯一称得上排面的,是桌子边上摆着的一小坛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