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第1页)
琰昌帝想封燕谨为亲王这件事一直等到年后开春都尚未办妥。
原因很简单——燕谨是女子。
朝中大臣吵个没完,日日与余跃等人争得面红耳赤,日日在朝上论辩,琰昌帝案上的劝谏折子更是码成小山,她一本也懒得看。
左不过是说,燕谨先前是公主,既陛下登基,怜惜幼妹,封为长公主便是,何必要违祖制封亲王之位?
帝王掌权不过一年,想要一意孤行也未到时机,只得日日百无聊赖地听着,任凭两拨人在朝堂论战。
这些事,燕谨与乌轻轻并不知晓。
他们独处深山近六年,还未长成之时便只剩彼此相伴,自有一套独特的生存之道,待人待物都有自己的章法,与常人不同。尤其是在琰昌帝的特别安排下,对时政更是两眼一抹黑。
燕谨直到事情已经发生很久,听见两名小宫女私下议论,才知长姐想封她为王,引得朝堂不安震动。
她伫立良久,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将敞开的窗扇掩上。
冬日午后,这两天国都下了几场雪。平章殿的朱红殿门半掩着,殿外阶前积着半尺新雪,檐角垂落的冰棱透亮,风吹过时,偶有碎雪从琉璃瓦上簌簌滑落。
琰昌帝端坐于案后,案上摊着的奏折墨迹未干;燕谨坐在一旁的紫檀木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
“长姐,你为何要封我做亲王?”
朱笔上的墨汁滴落在砚台中,燕诏抬眸看向幼妹,“小谨,你从何处得知此事?”
“殿中两个宫女闲暇时谈话,我偶然听见。”
燕诏微微一笑,“我还以为小谨会劝我不要因私废公,不必封你为亲王。”
“长姐做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我不懂朝堂事,怎会劝阻长姐?”
燕谨放下书卷,一双墨眸静静看着御案之后的帝王。
殿角铜鹤炉里飘出的檀香丝丝缕缕,萦绕在温暖的殿内,燕诏冷不丁问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小谨可知为何我后宫无人?”
燕谨面色微怔,“不是因为……长姐是女子,所以后宫无法……”
“是也不是。”
燕诏思忖片刻,后放下朱笔,合上摊开奏折,看着燕谨勾唇一笑。
“若我是‘琰王’,那自然要遮掩一二,放两位世家贵女在宫中,以免让人识破我女子身份。”
“可我不是‘琰王’,此事,朝中众人皆知。”
不顾燕谨是如何心胆俱震,她语气未顿,指尖轻轻叩了叩御案:“幼时父皇母后尚在,诀儿是被寄予厚望的皇子,你我虽顶着‘公主’的名头,被人跪称金枝玉叶,说到底,不过是皇室用来联姻、用来装点门面的器物——就像那案上的金题玉躞,华美是真,可若我要将它赏给哪个臣子,你说,它有半分拒绝的余地么?”
“可叹我终究是皇家骨血。朝中老臣早已知晓燕诀已死,却还是捏着鼻子认了我这个‘琰王’,无非是我出身正统,手握兵马能镇住这乱世残局。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以为我坐上龙椅,总得顾忌世俗偏见,把这些表面功夫做足做透——可我偏不。”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低了些,却更显锐利:“我在朝堂设女官署,让她们与男子同列,掌章奏、理民政;我封你做燕国亲王,赐你金印紫绶,居万人之上——小谨,你猜猜,长姐下一步要做什么?”
燕谨怔怔望着她,喉间发紧。
眼前人明黄的龙袍一角垂落在铺着白虎皮褥的脚踏上,金线绣的龙纹沾了点殿外飘进的雪沫,竟似要活过来一般。而燕诏眸中亮得惊人,唇角噙着抹张扬的笑。
“长姐要……做回燕诏。”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燕诏朗声大笑:“不错!我要做回燕诏!不止是满朝文武,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不是男子燕诀,不是皇子琰王,是女子,燕诏!”
“所以……长姐封我做亲王,除去尊荣地位,”燕谨忽然懂了,声音微颤,“是为了撕开那层遮羞布。”
“是!”燕诏猛地直起身,“我要我的妹妹当亲王,更要让天下人看见——若女子能佩亲王印,为何不能戴天子冕?”
百官反对的从来不是燕谨这个“妹妹”,而是她燕诏这个“女子”。
燕诏就是要明白告诉他们,她既已登上至尊之位,那这层表面功夫,她不仅不做,还要全部撕碎!
她自二十一岁在斜柳郡招兵买马起事之时起,便已想到如今的局面。
这世上,惟有掌权者才能打破规则、制定规则。既然如今是她燕诏做了这个掌权之人,那天下,自然也得按照她的规则来。
燕谨望着眼前野心勃勃、张狂肆意的燕诏,静默片刻,哑声道:“不论长姐想做什么,小谨,永远支持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