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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周覆担心是有其他问题。
他皱了下眉:“是哪方面的累,导师给你压力太大,还是关系协调不好?”
“不关导师的事,是我选了不喜欢的专业。”程江雪说。
第一脚就迈错了,走得再远,再稳,也到不了目的地。
周覆点头:“我记得,你一直很喜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对吧?”
“嗯。”程江雪细声说,“可我爸爸不同意我选这个。”
她原本也没想进附中教书,是准备硕士毕业以后,在国内找个德高望重的导师,或者申请美国的高校,好继续她的博士生涯,下一步再到东亚研究院,但被程院长一票否决。
程江雪顿了下,又说:“倒不是他对唐诗宋词有殉道式的热爱,非逼着我学传统古典文学不可,而是关于文学上的分类,程大教授有他的一份刻板印象在,总认为中国古代文化自带学术正统光环。”
“现当代文学更不用说了,尤其研究方向在建国后的,简直就是意识形态的雷区。我看师姐们写论文,打开电脑以后,时刻都在默念正确的政治观,就怕哪一个观点落偏了,歪了。”
“况且研究素材就那么多,鲁郭茅巴,祖师奶奶张爱玲,再加上一个沈从文,已经被翻来覆去地写烂了,无论从哪一个刁钻的角度出发,查重率都高达百分之八十以上。”
她的气血还不足,声音软绵绵的,带了一点不难察觉的鼻音,又轻又慢地说着。
周覆并不插话,静静地坐在一旁听。
他连椅子也不挨,就这么侧过身子贴着她,离近一厘米都是好的。
周覆完全能猜中她的念头,他笑说:“所以一毕业就进附中,包括来咱们镇里支教,都是程老师循序渐进的反抗,不喜欢的专业就不读了,不高兴的工作就不干了。”
她身上盖着一张柔肤薄绒被,本来困倦极了。
但今晚的夜色太好,也太宽容。
宽容得让人生出错觉,仿佛一切的脆弱都有地方安置,一切的错失都还有机会弥补。
在这片难得的宁谧温软里,程江雪一时竟舍不得睡。
她半边脸贴在发梢上,水盈盈地望着他:“对啊,毕业后我爸还问我,你怎么又不读博了?都给你联系好了导师。”
“你怎么说?”周覆抚平了她手边的被子,他问。
程江雪哼了声:“我说,你劝别人找死就算了,怎么还劝自己的女儿?”
“程院长没恼火啊?”周覆没有忍住,勾了下唇。
她咳嗽了两声,摆摆手:“没有,他就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说我越长大越没礼貌,敢这个样子跟他讲话了,没大没小。”
“这不怪你,当维持自我观点和服从父母管教之间起了严重的冲突,谁都需要宣泄。你爸爸不该在你身上找原因的。”周覆替她拍了拍后背。
鹅黄的淡调灯光里,程江雪的脸上浮出一种久违的依赖。
爸爸不是一直想知道,她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吗?答案就在这里。
她就是听了太多这样无条件的安慰和支持。
周覆又问:“那后来,他也没有醒悟过来,你为什么这么说吗?”
提到这个就齿冷,程江雪说:“他从来不反思自己,只会跟我妈妈告状,说是我不听话,不懂得大人的苦心。不逼我读博以后,他就开始让我相亲,每个月都有人选,烦得要死。”
“哦,那还挺密集。”周覆的喉结咽了下,默默吃下一缸醋。
请问这是个什么转折,啊?
他是想听她讲委屈,讲憋闷,引着她把这几年积压的、被忽视的感受纾发出来,省得堵在心里难受。
怎么说到相亲去了?
怎么就说到相亲去了!
还每月一个,他程秋塘心目中的女婿,就这么好找吗?什么人都能配他女儿啊。
第27章秋山
夜深了,明亮的月光透过窗帘,白溶溶泼了一地。
屋子里太静了,程江雪望着他的时候,能听见彼此轻细的呼吸。
山林里有翠鸟啼秋,但也像从另一个空间传来。
疲惫和软弱一冒出头,就再也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