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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走在夜里迷了路,又终于被寻来的大人牵住手的小孩。
她恨不得把读研的委屈都倾诉完。
程江雪断续地说了很久,眼皮不住地合拢,仍自顾自地跟他讲:“我第一次开组会,就因为准备不充分被骂了,走在回家的路上,差点要哭”
“导师今天让我找他,明天也让我去办公室找他,休假都要问我在哪儿。有时候觉得自己好慢,怎么也赶不上进度。那些文献我看着就烦,只想一脚踢开,怎么读得完啊。”
“跟我爸讲也没用,他只会说,别人都行,到了你这儿就不行,我看你就是没努力,人待在学校,心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明天把论文拿到我办公室,我盯着你写。”
“我导师什么都告诉我爸,有个男生多和我说了几次话,被他知道了,他就等不及地去做背调。全家人坐在一起,他突然来一通思想教育,说女孩子不好下嫁的,将来吃不尽的亏,那个男生现在看了我都躲”
她絮絮地说,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平,也听不出仇怨,像在说别人的事。
可吹进他的耳内,都变成了一颗颗打落在心上的石子,敲得生疼。
程江雪睡着了,连呼吸也渐渐变得绵长。
但周覆还坐在床边没动。
看见她把小臂翻出来,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想要替她盖好。
可当时怎么就没伸出手,叫她不要走呢?
如果她留在r大,跟着她喜欢的导师,兴许这时就还在读博,人生会按照她的意愿走,会有很多好日子在等她。
床边灯晕昏黄,一圈圈地在眼前旋开,将周覆罩在那团雾气里,如同一粒被缚住的蚕茧。
像被搬上舞台的,希腊悲剧神话里的一幕,周覆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掌心上,捧式却已成空。
他最终什么也没抓住,纹路悬在细微的浮尘里,进退都不是。
有些伤痕已经补不上,就像团伏在他脚边的影子,再怎么驱赶,也还是顽固地附着他,提醒他这三年的不在场。
周覆给她拉上被子,又出了半天的神,才撑着膝盖起身。
他端牢碗,放缓了步子往外走,轻轻带上门。
周覆踩着光下了楼,把碗放回了食堂。
出来时,一阵夜风从窄门里灌进来,蛮横地往身上吹。
他走了几步,站到了那棵浓荫满地的榆树下。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程江雪屋子里的灯。
方方的,小小的一个黄块,从玻璃里投出来,像一帕发黄的手巾。
她来到白水镇以后,几乎每个加完班回宿舍的夜晚,他都站在这里看。
路灯暗聩,他长长的身影投下来,又被树影割得变了形,斜斜地、孤零零地钉在那儿。
周覆摸出烟盒,抽了一支衔在唇边。
砂轮轻轻地擦响,他背过身,用手拢住那团火,把烟卷点燃。
他深深地吸了口,卷进肺里,又云雾一样呼出来。
周覆一口一口地抽着,像靠着这根烟叫回了魂。
还没来西南的那年,他不止去过一次江城,开着车在她学校周围转,一圈又一圈。
程江雪把他拉黑,也不与朋友联络,交际少得像在寡居。
他联系不到她,只能这样碰运气。
还好,被他碰上过几次。
江城的冬天,是浸到骨子里的湿冷。
小雨过后,校园里的梧桐落尽了叶子,枯瘦的枝桠黯然地挺立,天空一片灰白。
周覆把车停下,看着程江雪沿湿漉漉的小径走过来。
她穿了件白色的毛呢大衣,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参考书,枣红羊绒围巾把下半张脸都遮住,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
这么冷的天,她仍然忘记戴手套,袖口露出的纤细手指被寒气侵得发红,跟在京里的时候一样。
周覆立刻便要推开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