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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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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在一旁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失声道:“小姐!我们……我们不送他回府里救治吗?济世堂虽好,可毕竟……他这伤……”

林芊雅猛地转头看向春华,那眼神让春华瞬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回府?”林芊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冷静,“春华,你看着我,再把你刚才的话说一遍。”

春华被小姐看得发毛,怯生生地不敢接话。

林芊雅深吸一口气,简直要被这丫头的突发性蠢钝给气笑,她抬手指了指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又指了指自己,语气又快又低,却字字清晰:

“我,一个未出阁的相府千金。他,一个来历不明、身受重伤、还穿着可能引来灭门之祸衣服的陌生男子。你提议让我把他带回府里?藏在闺房?日夜相对、亲自照料?”

她每说一句,春华的脸色就白一分,旁边的车夫老陈更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写满了“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春华,你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偶尔……”林芊雅顿了顿,找了个相对委婉的说法,“……偶尔想法格外别致。你是觉得我‘药罐子’、‘被退婚’的名声还不够响亮,非得再添上一笔‘私藏外男’、‘行为不检’,才好凑个齐全,让御史台的奏折写得更加文思泉涌吗?”

她的目光扫过一旁噤若寒蝉的车夫:“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连陈伯都知道这事离谱得没边了!”

春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慌忙摆手:“小姐!奴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就是看他可怜,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林芊雅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一种比无奈更深的疲惫,“春华,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这世道对我们女子本就苛酷,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更何况……”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那些正在上演或即将上演的“剧情”,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更何况,眼下这世道越来越光怪陆离,像个蹩脚写手操弄的戏台子。我们更要谨言慎行,守住本心,千万不能自己失了方寸,主动往那些荒唐话本里跳!”

她看着春华,又像是透过她看着这个时常让她感到无力和困惑的世界:“有些事,别人做了,或许能被传成一段‘风流佳话’,但那是因为他们本就是‘戏’里的人。而我们,一旦卷进去,只怕连个全须全尾的下场都挣不到,只会成了烘托别人的垫脚石。”

她看着春华,又像是透过她看着这个时常让她感到无力的世界:

“今日救他,已是不知暗处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再把他带回府?那才是真的把现成的刀柄递到仇家手里,生怕他们找不到理由攻讦爹爹。”

“济世堂已是顺天府最好的医馆,银钱给足,他们自会尽力。我们能做的,到此为止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明白了吗?”

“这世道已经够光怪陆离了,我们更要谨言慎行,不能自己再往话本里跳。”

春华这下彻底清醒了,用力点头,再不敢多言一句。

林芊雅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昏迷中的身影,心中默道:不是我不愿尽力,而是这世道的规则,有时比刀剑更伤人。我能做的,就是在规则之内,给你一线生机。剩下的,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父亲林承泽在朝中已是步步惊心,新帝登基后更是多方试探,林家此刻就像站在万丈悬崖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这个来历不明、身份可能极其骇人、又明显牵扯着巨大麻烦的男人,绝对绝对不能和林府扯上任何明面上的关系。

她今日之举,已是兵行险着,是在走钢丝。

马车重新驶动,将那片血腥、混乱以及那个生死未卜的男人远远抛在逐渐浓重的夜色里。

车窗外的世界彻底暗了下来,只有零星几只流萤,提着小灯笼在夜空中划过微弱而短暂的光痕。

林芊雅疲惫地靠在车壁上,望着窗外飞逝的模糊夜景,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反复浮现出那张血污模糊的脸、那枚刻着“葉”字的冰凉玉佩、还有那件在火中蜷曲焦黑的明黄衣袍。

签文上的字句又一次浮上心头。

君子佳人相会合。

良人将至。

她忽然觉得无比讽刺,又有一点难以言喻的茫然。

难道说,菩萨暗示的所谓“良人”,就是这般模样

——来历不明,浑身是血,半只脚踏进鬼门关,还很可能带着能碾碎整个林家的巨大麻烦?

若真是这样……

林芊雅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无声地叹了口气,那菩萨点配姻缘的品味,也着实是太过特殊了些,特殊得让人有点……承受不起。

马车驶过南城街口时,林芊雅无意间瞥向窗外,果然又瞧见了一出“好戏”:一个穿着素白衣裳的姑娘跪在地上,身前摆着“卖身葬父”的木牌,嘤嘤哭泣。旁边一位穿着劲装、腰佩长剑的少侠正慷慨激昂地斥责一个试图去拉那姑娘的富家子弟,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鼓掌叫好的看客。

那富家子弟的台词隔着小半条街隐隐传来:“……你这贱民,本少爷看上她是她的福气!”而那少侠的回斥更是声若洪钟:“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有王法吗?!”

林芊雅默默地放下了车帘,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看吧,又来了。连台词都不带换的。这世界,真是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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