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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寒碑烙暖语(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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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砚舟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离去后,安全屋阁楼内陷入一种奇异的沉寂。窗外凄风苦雨依旧,远处抢米人群的喧嚣若隐若现,但屋内的空气却仿佛被刚才那场揭开了血淋淋真相的风暴彻底洗涤过,沉重,却少了几分猜忌的尖锐,多了几分压抑的悲悯和无声的共识。

部署“玉壶春”行动细节的任务落在了沈曼笙和钱益民身上。程岩虽不再质疑苏云岫,但满腔的怒火与憋闷无处发泄,焦躁得像笼中困兽,最终一拳砸在墙上,低吼一声“我去看看家伙!”,便一头扎进了楼下更隐蔽的储物间,用擦拭保养武器来平复翻腾的心绪。

苏云岫被沈曼笙轻轻按回里间的床沿坐下,手中那个冰冷的牛皮纸信封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掌心,也烫着她的心。林晚悄悄挪过来,挨着她坐下,伸出冰凉的小手,轻轻握住了她另一只不停颤抖的手,无声地传递着笨拙的安慰。苏云岫没有抬头,只是反手紧紧握住那一点微弱的暖意,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胸腔里空荡荡的、被巨大悲伤和震动反复冲刷后的钝痛。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拉得极长。灶台上的药罐里煨着给江砚舟预备的伤药,散发出苦涩辛香的气息,混合着老屋的潮气,构成一种令人心安又焦虑的独特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久,楼下终于传来了动静——却不是汽车引擎声,而是沉重、踉跄、夹杂着压抑痛楚喘息和泥水溅落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艰难地踏在木质楼梯上,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力气,与江砚舟平日沉稳矫健的步态截然不同!

苏云岫的心猛地提起,与沈曼笙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两人几乎同时起身,沈曼笙示意她留在里间,自己先一步掀开门帘探看。

客厅里的景象让沈曼笙倒抽一口凉气。

江砚舟几乎是拖着一条腿挪上来的。他只穿着一件湿透后紧紧贴在身上、沾满污泥草屑的白色单褂,布料下精悍的脊背肌肉因寒冷和痛楚而紧绷如铁。泥水混合着不断渗出的、暗沉沉的血渍,从他左肩胛骨下方那道寸许长、狰狞扭曲如蜈蚣的旧枪伤疤痕周围晕染开来,将原本素色的单褂后背染得一片狼藉污浊。泥浆糊满了他的裤腿和那双半旧布鞋,不断滴落浑浊的水渍,在脚下积成一滩泥泞。他正试图用右手解开左肩臂上那同样被泥水血污浸透、僵硬板结的旧绷带,动作因剧烈牵扯到伤处而不可避免地僵硬滞涩。钱益民递过一块干布,程岩则焦躁地在他周围踱步,赤红着眼死死盯着那片不断扩大的污红,额角青筋暴跳,想帮忙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七爷!您这……何苦来哉?!”程岩的声音嘶哑破裂,像砂纸磨过生铁,每一个字都淬着压抑不住的心疼与怒火,“西郊那片乱坟岗子!荒得连野狗都不屑去刨食!保密局那些鹰犬鼻子比狗还灵,万一撞上暗哨巡邏……”

“噤声!”钱益民的声音严厉打断,带着不容置疑的警示,目光警惕地扫向窗口。

“分寸?!钱老您看看!您睁眼好好看看!”程岩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死死压下,像一头受伤被困、焦躁暴怒却又无能为力的野兽,“这一身!泥浆糊到腰线!这能冻裂骨头的鬼天气!那肩上的旧伤……旧伤崩裂成什么样了您没看见?!血都把褂子浆硬了!就为了……”他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说不下去。

旧伤?!苏云岫呼吸一窒,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将门推开。

昏黄油灯的光晕下,江砚舟背对着门口,站在客厅中央。听到门响,他解绷带的动作顿住,缓缓转过身。

四目于昏黄光线下骤然相对。

苏云岫泪流满面,单薄的身体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那双总是努力维持沉静的眼眸此刻被巨大的痛惜、难以置信的震动和一种近乎虔诚的酸楚淹没了,直直地、毫无保留地撞进他深海般沉寂却难掩疲惫的瞳孔,落在他肩背那片刺目的狼藉、下颌那道被枯枝划破的新鲜血痕、满身的冰冷泥泞,最后死死定在他沾着雨水、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庞上。

江砚舟眼底惯常的冰封层似乎被这目光狠狠撞裂开一道深邃的缝隙。看着她汹涌决堤的泪水和那双眼中毫无掩饰的心疼与震动,一种陌生而汹涌的灼热感自心口最深处猛地窜起,竟奇异般地压过了肩背伤口传来的尖锐痛楚和彻骨寒意。

“哭什么。”他开口,声音比方才更低哑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试图掩盖波动的涩意,“不过是……淋了点雨,蹭破些皮。”他试图维持一贯的冷硬平淡,却难以全然掩饰那份被如此直白浓烈情绪冲击后产生的、细微的无措与动容。

“我去灶间打盆热水来!”沈曼笙立刻反应过来,迅速瞥了两人一眼,快步转身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钱益民也无声地退开几步,垂眸整理着桌上杂物,将那团惹事的染血绷带和那沓天文数字的法币药单默默收走。程岩烦躁地重重哼了一声,猛地扭过头去盯着斑驳的墙壁,脖颈上的青筋依旧梗着,但那周身沸腾的戾气却似乎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是一种复杂的、掺杂着恼怒与更多无措的沉闷。

他无法再理直气壮地愤怒,钱益民掏出的那些泛黄纸张和苏云岫此刻汹涌的泪水,像冷水浇熄了他大部分的猜疑之火,只剩下一种无处发泄的憋闷和对眼前这明显超越寻常上下级关系的画面的不适。他最终泄气般地垮下肩膀,所有情绪化作一声极低的、模糊的咒骂,也转身钻进了厨房。

苏云岫深吸一口气,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快步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那湿冷肮脏、紧粘皮肉的绷带上,声音带着浓重鼻音,却异常坚定清晰:“我来。”

江砚舟没有拒绝,沉默地转过身,微微低下头,配合她的高度。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湿透的漆黑发梢滑落,滴在颈窝和紧绷的背肌上。

苏云岫指尖控制不住地微颤,却极其小心地、一点点解开那被血污雨水浸得发硬板结的绷带活扣。每揭开一层,底下被泥水浸泡得发白翻卷、边缘混杂着新鲜擦伤和污泥的狰狞皮肉就多暴露一分。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野外带来的泥土腐草气息扑面而来。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揪扯,酸胀疼痛得厉害,但手上的动作却反而越发轻柔沉稳。

她取过钱益民备好的干布,浸了沈曼笙端来的温热清水,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中心,先一点点擦拭他背脊上冰冷黏腻的泥水。温热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紧实冰凉的皮肤,激起两人身体都极力抑制的、细微不可察的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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