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色(第2页)
阿充替柏姜梳了个简便的发髻,不像位高权重的太后,像个姑娘。她细细地替柏姜上发油,过后净手打盒里摸出一封叠好的纸来:“这是阿姐照着那玉佩描的样子。”
柏姜顿觉松泛了许多,她满意地从镜前移开目光,拿了画展开在日光底下细瞧。
上头有龙、虎、蛇、孔雀、灵芝,是“五魁聚首”,底下一块圆圆的玉牌,錾着一只凤鸟,柏姜依稀记得被掳到北朝来前爹爹也有这么一块,是南境十多年前时兴的样式,想必这人家里颇贫寒,不会是什么高官。
“嗯,那太监呢?处理了没有?”
“死了,宋阿濡不认识他,咱们的人把他调走了,另找个小谒者顶了他的缺。”
“好。”
柏姜偏头看向窗外,不远处两道高高的宫墙夹峙出一线天色昏昏,灰云压顶,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往宫道里灌,绣了金线的厚重帐缦也时不时被吹翻起来,柏姜看到褚绍昏睡时偶然间露出的、被晚霞照亮的眉眼,仿佛还是十八岁的少年郎:
“贪财好利、背亲忘义,这样的人可万万不能留在身边。”
阿充默然不语,柏姜侧头回来:“依你姐姐看,那人是怎么死的?”
“阿姐说他是中毒而死,人烧得不成样子,阿姐看不出是什么毒。他姿势蜷缩得厉害,怀里似乎护着东西,然而大火已经烧透了,只留下几片残片,像是什么书。”
中毒,那齐家的案子绝非偶然,若是自己能抓住机会查到宋阿濡的把柄,她们娘几个翻身的日子指日可待。
柏姜接过阿充递来的残片,确实只是普通的书册子会有的封皮,绿色的,画着团团的莲花纹,看不出什么名头,柏姜将那几张残片复又放回锦囊里收在盒子里:
“临死要紧紧护在怀里的必然是要紧的东西,先留着,吩咐你手下的人查一查近日有没有人偷偷从山路混进铜城的,从哪个方向来,长什么样,说什么口音……能查多少查多少。等会儿到姑母那里去,这事儿先不必告诉她。”
“是,娘娘。”
“已经是傍晚了,怎么才来?”
房舍简朴,不见金银器皿,只在正屋对门的条案上供了一尊杨柳观音,观音像前摆着香炉和冬日铜城难得的瓜果贡品,前面蒲团上跪着一身着粗棉僧袍的年老妇人,神色平静,眉眼雍容,能看出昔年养尊处优的影子。
香炉里燃的是檀香,香气浓甜馥郁,叫人忘了北地苦寒。
陈午打头掀起绣了莲花的夹棉门帘,柏姜低头进了,后面跟着欢欢喜喜的阿充。
“姑母,今日宫中办接风宴,我打扮的得十分隆重,累得慌,故而换了身衣服才过来。”
柏姜换了身素白镶紫边的交领棉袍,未施粉黛,不戴钗环,清清爽爽地像她五年前在姑母膝下做姑娘时候的样子。
柏姜常到慈安寺来,说是礼佛,实则是来姑母身边喘口气,与阿午阿充两姐妹围着姑母吃吃茶,看看经,冬日里从厢房里搬出一具精致的小磨,泡好了糯米磨成粉,做红豆圆子吃。
其间柏漱嫣问起小六,柏姜只说关在宫里抄书,屋里一片欢笑,柏漱嫣笑着叹气:“诶,才多大呢,可怜兮兮的。你在我这里快活了两日,不怕小六跟你闹?”
“小六好哄呀,今日回去给她带碗赤豆圆子便好了,铜城繁华是繁华,点心是比不上南边精致的。”
柏漱嫣似是想起什么,慢慢敛起了笑意:“阿姜,我记得贺兰褚那孩子前些日子回来了,可有为难你?”
柏姜哼笑一声,手中瓷勺缓缓在热汤里搅着,她这两日虽在寺里,也少不得听一耳朵外边的传闻,都说废太子一回京便沉湎酒色,终日流连于秦楼楚馆之间,乐不思蜀。
“他可忙得很呢。”
“当断则断。”
不知怎的,柏姜猛然想起宴席后褚绍癫狂的质问——
她明明说的是扳倒宋阿濡的事,怎么就扯到“她思慕他”上去了?
况且,她当年就算骗了他又如何,他不也从来对自己的都是不假辞色么?
当初说的明白,联姻本就是为了权势,他这时候来装什么情深难耐?
“我晓得,”柏姜轻巧地偎在姑母身旁,将脸歪在她肩上:“这话姑母五年前就对我说过,我不曾忘。”
柏漱嫣干燥瘦削的手缓缓覆在她手背上:
“当时告诉你,是叫你保全自身,现在告诉你,是教你杀伐果决。这是朝堂,最忌讳私情、最忌讳优柔寡断。他此次回京,无论做出什么举动,都只会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夺嫡。可是阿姜,他本不该回来,他甚至本就不该活着。”
“嗯,”柏姜慢慢坐起来,将微微放凉的红豆圆子汤挪到姑母面前:
“阿姜明白,放着小六这个年纪小好拿捏的在,宋阿濡不会选择他。漪影寮水且深着呢,到时他们两虎相争,我们坐收渔利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