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催马(第1页)
这一顿饭吃得心神不宁,大家都没有再说话。至于老齐的问题,余照火还没编出来骗他的谎话,他就已经忘记了自己问过、甚至是忘了自己曾经有过家人一般,不再提了。
他似乎忘得彻底,余照火直到出发也没想到该怎么告诉他那一晚的事情……他这还放着一个齐家孩子的长命锁,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出去。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过是不是让老齐永远忘了会更好。
临近新年,清晨愈发寒凉,上车之前,余照火将昨夜新添的衣裳分给他们,老齐往车厢里一钻又昏昏欲睡,宁师道还是执意坐在外面,余照火没有阻拦,不过在等他坐好之后,又给他身上盖了一件外袍。
宁师道抱着剑靠坐在车头,余照火将他的剑一同罩在了外袍里,甚至细心地掖好了脖颈肩头的边角。
那时候宁师道的目光就隔着层纱在他身上转,余照火知道,但不敢抬头。
整理好了,他退下来时才抬眼匆匆对视一瞬:“走吧。快的话,今天夜里应该能到长安。”
没等宁师道回答,他好像很急似的说完就走了,绕到另一边去牵马,等出院子上了大道,才跳上车。
白纱之后,宁师道的目光一直跟着他。
他知道。
近地长安,途中人家明显多了起来,但余照火想在天黑前进城,所以路上都很急,中午也没有停,只是在外面啃了个饼子。
另外两个人都没动静,他回身拨开帘子看了眼,老齐在睡觉。
“吃点东西吗?”余照火问,他知道宁师道其实醒着。
宁师道没有答话,只是缓缓摇头。车辆颠簸,他身上盖的外袍滑落了一些,露出一截原本被盖住的剑鞘。
紧赶慢赶,总算在关城门之前进了长安。京城热闹,铺子和摊贩都比镇上收的晚,他们拐入西市时,恰逢长街点灯。
街灯是城里的守卫负责点上,除了各家店面自己装的,街头巷尾的其他灯光总是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亮起。前前后后相差不过数息,好像无尽的烛火争相跃上杆头一般,目之所及,全都是暖黄的光。
余照火一时忘了催马,任凭拉车的马在路上慢悠悠地走:“宁师道,你看。”
他们的车拐过一处街角,恰巧附近的守卫来这点灯。宁师道睁眼便是近乎近在咫尺的烛火,微微压了下眉头,似乎是被刺了一下。
等眼前的闪烁过去,目光放开长远,他才看到那些层层叠叠、遮掩在白纱之后连绵成片的朦胧暖光。
许是因为新年,街上现在正热闹,几个孩子哈哈大笑着从马车旁边跑过,挥舞的小手刮到了余照火手里垂放的马鞭、惊了拉车的马,马车急急向前窜了几步,推得坐在外面的余照火猛然一晃——他从绚烂灯火中回过神来勒住车马,正想和宁师道说笑那些孩童莽撞,只一转眼,却又失神。
宁师道拨下了身上盖的外袍,将长剑平放膝上、解开了遮眼的白纱。
是以他再抬起头时,余照火能看到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正被映照成与灯火相同的颜色。
长街尽处的灯盏越来越密集地亮起来,东市西市、前后左右,马车行进的每一步都在驶入更明亮的繁华,那些明亮的灯火仿佛洪流与漩涡,余照火独身在中央,胸腔的心跳甚至渐渐覆盖了繁华的喧闹。
“宁师道。”
他不知怎么就叫了宁师道的名字,自己也吓了一跳,以至宁师道应声回过头时,他已经完全忘了原本是想说什么,只好临时找点闲话:“……怎么摘了?”
宁师道竟然少见的笑了笑,尽管非常浅淡:“我想看清楚一些。”
余照火想起花谷初见时,宁师道还会跟着自己一道开玩笑,偶尔还说些什么“一脉相承”的话编排人,但自从谷外重逢,就再也没有过了。
连一些稍微轻快些的表情都少有。
“灯火长街,夜夜重燃。还会有的。”余照火说,终于舍得催马向前:“我们在城里休整两天再……诶,今天腊月二十七,不如留下过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