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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府。
章景暄站在府邸门前。章府无疑是清雅雍容的,亭台累榭,丹楹刻桷,下人们也都井然有序,走路无声,他看了一会儿,走到主院门前,看到父亲母亲正坐在厅堂里对弈,桌上放着两盏热茶,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又踱步来到宅院深处,遥遥看了看祖父,祖父虽然上了年纪,但精神矍铄,平日对他要求严格了些,但其实很尊重他,亦是将他教成如今这副温润谦谦的启蒙儒师。
章景暄回到书房,挥退怀舟,阖上门。
在屋内静静站了片刻,他翻出箱笼,找到龟甲和卜筹,忽见底下压着一只狐狸木雕,他目光在上面凝了凝,移开目光,阖上箱笼,拿着翻找出来的东西在桌案边坐下来。
章景暄研磨提笔,绘出军情对峙图,脑海里闪过百种推演方式。
她曾与他在沙盘上对垒,说他不爱使用兵策,他当时不以为意。没想到时过境迁,如今他竟然在回忆着所学兵法一点点盘算所有可能的战局。
他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荀老将军身上。
阿史烈是冲着他来的,荀老将军或许最终能胜利,但他的结局恐怕不尽如人意。
章景暄搁下笔,缓慢地晃动甲筹,听着闷闷的叮咚声响,他盯着桌案上的对峙图,停下手,复六次,摆出木筹来,低头看去。
上坎下坤,凶卦。
他动作微顿,平静地收起木筹,心里盘算着别的推演方式,再次慢慢晃动甲筹,六次毕,卦象出。
上巽下坎,涣卦。
……
章景暄五六次罢后换了个龟甲,再次尝试对战局卜卦,不知多少次的卦象过后,这次卜出来的依旧是类似原先的结果。
上坎下艮,蹇卦。
他再次把木筹扔掉,书房一地堆满了他卜算出来的废卦。
章景暄盯着满地狼藉,所有卦象所指皆是困厄之局,好像根本就找不到生路。
他看了看掌心,这里尚残留她身上柔软温热的触感,指尖也曾和她最私密之处亲近地贴合过,沾上过她情动时流淌出来的晶莹。他也曾经用唇舌品尝过,是微微带着咸涩味的甜。
每当这时,她总会撇开脸,耳垂因为潮雨而蔓延上薄薄一层绯红,因为怕流露出奇怪的声音,她会死死咬唇嘴唇,几分羞怯像未见世面的小鱼,悄悄爬上她灵动的眼睛里。
章景暄心口微滞,忽然弯下腰来。
一股尖锐痛意从心尖细细密密地泛上来,绞着他的血肉,让他绷紧自己的背脊,他强行将之按压回去,却倏忽感到有股气血冲上喉咙口,用力克制而导致经脉逆行。
他忽然捂住胸膛,喷吐出一口鲜血来。
这龟甲是南塘寺的住持开光施福过的,强行窥探自己的命数,心力涸泽,只会凭遭反噬。
薄薄殷红血迹从他唇角流下,缓缓滑至下颌,最后滴在书房地板的废筹上,几乎刺目。
它和周遭格格不入,像是在提醒他,做好赴死的结局。
章景暄身形顿了几秒,直起身拿帕子擦净血迹,丢到渣斗里。
他对血迹视若无睹,冷静地坐回桌案边,拿出一本空白手书,缓缓写下一个个人名与其未来的安排事宜。
他压下喉咙的痒意,咽下那股腥甜味,哑声唤来怀舟:
“让大家来一趟,我有话要说。”
怀舟领命退下,一炷香后,府邸的仆从都放下活计来到瞻云院,除去有活儿在身的,院子里站了府邸大半仆从,一眼望去极是可观,都并排站好垂下头,安静有序,不吵不闹。
章景暄走出书房,站在书房门口,被冬日刺骨的冷意侵浸皮肤,掩唇咳了咳,怀舟给他拿了个暖手炉,他摆了摆手,淡声道:
“章府的规训诸位都可记得?”
众位仆从一致回答记得。
章景暄轻轻颔首,道:“好,背给我听听。”
仆从在底下低声背诵章家的规训,章景暄回到书房里,续写纸张上的安排章程。他书法师承谢阁老,笔锋飘逸而清雅,撇捺微勾,不乏锋利,无疑是极好的字迹。
他下笔流畅,一气呵成,毫无停顿。
最后,写下彩翼楼的婚服还没绣完,命人告知绣娘将之废止。
章景暄脑中不可抑制地浮出那个人名,笔尖停顿,墨汁滴在纸张上,晕染了一小块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