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可开过荤(第1页)
“奴,见过映月娘子!”
记忆如同线轴上的丝线,被扯动一根,便一发不可收拾。
姜幼安打量着面前银铃娘子,她泪眼婆娑的面目,逐渐与记忆中一名为自己扇风哄睡的贴身婢子重合。
那时,她约莫不过七八岁。
只是,她为何身在此处,又为何摇身一变成了“聋哑”的银铃娘子,姜幼安便记不清,也不知了。
姜幼安忙让银铃娘子起身,一同坐上塌。
后者明白姜幼安当年年岁尚幼,如尘往事定然忘却,善解人意解释起来:“娘子,奴在宁远侯府上时,唤青碧。”
姜幼安暗自思忖,自己曾用喜爱的颜色来唤银铃娘子,定是极其喜爱她。
央她帮忙完成基础手语录一事,更是水到渠成。
浅白纱幔微动,朦朦胧胧的微风从窗间拂来,似与当年青碧微微摇动蒲扇的柔风一般。
“青碧……”姜幼安摸索地轻唤一声。短暂却深切的主仆情谊,在陌生又熟稔的咬字里重新显现,她忙问,“当年,你为何离了府?”
“奴想必娘子也是忘却了。”银铃娘子继续道,“奴当年笨手笨脚,没注意汤婆子裂了条缝,烫得小小的娘子腿上生出一长条水泡。”
“奴本该遭教管嬷嬷扒层皮,还是娘子实在心善,断食来求老爷夫人不要罚奴。”
“老爷夫人允了,但——”银铃娘子停顿半晌,才惘然道,“不允奴再服侍娘子,送回牙婆那里了。再后来,便被发卖到怡红院里。”
“无论如何,奴这条贱命,是娘子拼死留下的。娘子对奴的大恩大德,奴无以为报……”
银铃娘子抚过姜幼安的手背,第一次不是撩拨,而是实实在在的安慰,她嗓音透露出风霜道:“娘子,侯府事发,奴以为……”
“奴再也见不到娘子了。”
此话一出,姜幼安脑中,阿爹阿娘的音容笑貌浮现又消散。
他们待她极好,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在他们庇护下,她从未吃过一点苦头。每日最大的烦恼,便是下一顿命小厨房做哪些膳食。
然而,随着一场“天火”降临宁远侯府,红极一时的宁远侯府,一夜之间无人生还。
如此悬案,却迅速被大理寺陆侍郎拍板定案,称是因着贞观年间宁远侯平定西南蕃党,遭余党报复纵火灭门。
宁远侯府一案,再无翻案可能。
一行泪不自禁夺眶而出,缓缓地淌着。为侯府,为爹娘,为久别重逢的她们,姜幼安紧紧拥上银铃娘子。
银铃娘子许久未曾入过这样温暖且不带情欲的怀抱,身子一僵。
侯府一灭,她只是牵挂娘子一人,而娘子心中牵挂的,是足以令一人摇摇欲坠的整个侯府。
银铃娘子轻轻拍上姜幼安单薄的脊背,她这般狠心的人,登时也心口发酸,“娘子,你瘦了……”
她抹了把泪,心疼的关切好似难以从口齿间道出,而是从鼻腔中发出不成调的声音,“侯府亡后,娘子是如何、如何活下来的?可是侯爷有何安排?”
姜幼安摇摇头,“侯府旧部不知晓我仍生还,更未与我有何联系。我独自逃窜至柳州,歇在一山上的破庙里。”
“且因着香火不断,顿顿有着落。”她忆起那段时光,轻咬嘴唇,又释然一笑,“只是苦了佛祖,供奉他的香火,皆被我抢了去。”
“不过,我掷了茭问了佛祖,也不算破了道上的规矩吧。”
银铃娘子见她说戏文一样乐呵,心中颇不是滋味。她心若明镜:“娘子莫要蒙奴了。”
“既是破庙,又如何香火不断?”
“既香火不断,娘子又如何在庙中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