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人间有白头其九(第1页)
林维清揽着人安放好,为钟滟仔细将狐裘掖紧,才起身对着身后又凑过来的人冷道:“你若再敢与她搭一句话,我便让你这辈子都做个哑巴。”
阿史那信忠一缩脖子,连连摆手,瘪着嘴露出分委屈:“小人是看您这样爱重这位小姐,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在一旁瞧着实在心头着急,才想着撮合一二嘛。不是我说,您这样是哄不好女孩子的,这追女孩嘛,关键是嘴要甜……”
眼见望向自己的目光越发冰寒,阿史那信忠夸张地自扇了个嘴巴,讨好道:“先生威武,什么样的美女不是手到擒来,哪容小人在这里多嘴。只是若先生方才受用,还请明日里多少看顾小人一二,那三人实在凶恶,只怕明日小人一带完路,便要做了他们刀下亡魂。”
林维清面色淡淡,不置可否:“之前你不是说,你身中不治之毒,带着仆人冒险上禁山采药救命么?”
“先生恕罪,恕罪!”阿史那信忠尴尬一笑,搓着手解释道:“先前是怕先生不肯蹚这趟浑水,不得已才有所隐瞒。可今日得仰先生高义,魔窟万千蝠口之中救小人一命,若小人再不说实话,岂不是成了那杀千刀的白眼狼?”
他抬头觑了眼林维清的神色,继续道:“实不相瞒,小人生母乃是昔年老杨皇为拉拢突厥,特遣和亲的定安公主,其实我也算是大半个中原人。可怜我这混了胡汉的血脉,不为父汗所容,七岁时便替了兄长前往长安为质。硬论起来,现任杨皇也算是小人的远房表亲,可小人在他手下,属实是没过上一天的安稳日子……”
见林维清面上露出一分不耐,阿史那信忠立刻言简意赅起来,加快了语速:“其实,这天穹圣山上没有灵药,只有一味名为枯荣枝的邪物。此物炼成的枯荣丹,服丹的血亲之间便会阴阳互噬,至死方休。”
“此宝阴损,本不为人知,可三月前杨皇大破吐谷浑,吐谷浑王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副枯荣丹,为保命竟献给了给杨皇。杨皇逼我服下了枯丹,让我能感应枯荣枝的位置,还命西海三煞监视我,让我来天穹山多采一些枯荣枝回去供他使用。”
林维清面色不变,冷淡道:“你将荣丹下给了何人?不说实话,明早我即刻下山。”
阿史那信忠蹭了蹭鼻子,三指朝天,差点又是一通诅咒发誓:“荣丹还没来得及下!我的兄弟皆在突厥王庭,杨皇便是以此利诱于我,说待我为他取回枯荣枝,便设宴邀请我的王长兄前来会师,趁机下药于他,好教我夺得突厥汗位。”
他语气转悲,两眼泪意汪汪:“可我哪里敢信,杨皇生性凉薄,此番又是故意派了语言不通的西海三煞与我同行,如今周围一个能保护我的突厥弟兄都无,怕是明早枯荣枝一到手,那三人就要将我灭口了。我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并不奢求什么突厥汗位,求先生看在我一路以来颇为识相的份上,保我一条狗命。”
林维清不为所动:“那是你的因果,与我无关。”
阿史那信忠转了转眼珠,锲而不舍:“其实日月崖枯荣枝上,还有一味至宝,乃是枯荣枝阴阳交汇处所开之花。此花五十年才开一朵,若是服下此花,便能操控枯荣之力。届时只需一点指尖血,便能随时炼制枯荣丹。先生明日若肯保我不死,小人愿将此宝双手奉上。”
林维清深深看了他一眼,淡道:“我不管你此来天穹山是受杨皇之命,还是另有所图,明日破晓,我会自行寻路下山,你好自为之。”
惨遭多次冷淡拒绝,阿史那信忠脸上也没有丝毫颓唐,依然盈满了笑,客客气气地一揖道:“先生既无出手之意,信忠也不好强人所难,还是多谢先生今日的救命之恩,请恕明早信忠便不多恭送了。”
……
钟滟迷迷糊糊醒来时,正靠在林维清怀中。
有岩鞘地热与狐裘保暖,荒山雪地之中,她这一觉竟睡得十分安稳香甜。
她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身边人,不免又磨了磨牙,怒从心起——师父这一夜也不知睡了没睡,又拿着那破羊皮卷在那里画小人!
见她醒来,林维清十分自然地拧了水囊塞子递给她,温声道:“渴不渴?一会儿吃肉汤饼,下山时如果恰巧碰见雪莲,便给你做雪莲蜜奶羹。”
——雪莲蜜奶羹是什么味道,听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钟滟下意识地接过水囊,喝了一口。
水一入口,竟是温热的。
……等一下,不对!
钟滟回过神来,怒瞪过去:“师父还剩下多少内力,就浪费来给我温水?”
林维清糊弄不过,安抚性地揉了把她的头:“无事,蛇毒之困,我大致寻出解法了。待我们下了山,寻一处安全地方,慢慢恢复功力即可。”
钟滟眸间一亮,追问道:“是什么解法,为什么现在不解?”
林维清面上露出些许不自然,晃了晃手中的羊皮卷,语焉不详道:“修习祆族功法或可解毒。这功法高深诡秘,修行也非一日之功,渐次缓进,哪有速成之道。”
一提到修行,钟滟的脑袋就有些发糊,她不太放心,抢过师父手中的羊皮卷展开左翻右看。
这羊皮卷上前一半是一个小人的功法,后一半,却都是交缠在一起的两个小人……这洞里乌漆嘛黑的,借着未熄的火光,她努力分辨了许久,也没什么头绪,指着两个小人中姿势分外扭曲的一处,不解道:“师父,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林维清飞快地收回羊皮卷,叠了几叠塞进袖里,板了脸训道:“前面的都看会了?”
这才看了几眼,她怎么可能学会……钟滟老实地摇了摇头,尚在迷茫中,脑壳上便挨了一记敲,听林维清在耳边念:“先把基础学好,再问其他,习武之道讲究循序渐进,不得好高骛远。”
钟滟委屈巴巴地捂着头,气得转过身子再不想理人了。
林维清起身去给她做肉汤饼,钟滟闲着无聊,见三煞与阿史那信忠都不在洞内,不由隔着深长的岩鞘缝隙,向外间雪地看去。
晨光初曦,外间不比洞内亮上多少,灰蒙蒙的一片。
阿史那信忠颐指气使,一路骂骂咧咧,驱使着青背狼扛回了昨日那两名被充当肉盾而惨死蝠口的突厥武士尸身,又一指方位,命鬼面鹘与铁爪蝎挖坑。
看上去似是在安葬他的突厥手下。
没想到这阿史那信忠看着油腻猥琐,竟是一个爱惜手下的好人?
钟滟眨了眨眼,忍不住为自己偷偷给他取名“阿史那至贱”而略有羞愧。
忽然,一串尖利的啸叫划破长空,竟似婴儿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