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人间有白头其十(第1页)
“师父!”
钟滟惨呼一声,林维清却面色平淡,抬指疾点过肩头两处穴位,又抓了把冻雪覆在伤口之上。
血止住了,他拂去臂上被血染污了的残雪,接过钟滟递上的玉枢散,一边敷药,一边低叹道:“可算是老实了?若方才冒冒失失的是玉儿或樾儿,为师定要罚他们去戒心堂的璇玑七绝阵里待上几遭,不被扎成个刺猬根本出不来,可偏是你……”
钟滟满面泪光,自里衣间撕了干净布条给他包扎,闻言还在不自觉发颤的手一顿,抬头不解地看向他。
林维清自顾自裹完伤,拍了拍她的脑袋,勾唇一笑:“你就算了,教不严,师之惰也。罚你,还不如罚为师自己,终归是自作自受罢了。”
什么鬼话!
她就那么废柴,师父连罚都不屑罚她了吗!
钟滟一瞬气成了只河豚,抹了把颊边的泪,满心的悔恨难过都在雪地凉风间散了个干净。
崖下又炸开一连串轰天巨响,打断了学渣无能狂怒的原地跺脚。
钟滟回身一望,只见崖下烟尘黑烟滚滚,无数被炸裂烧焦的巨鹫尸骨碎了遍地,剩余为那火油连环爆炸的震天威势所摄,一时都退的远远再不敢上前。
鬼面鹘一马当先,拎着昏厥不振的阿史那信忠飘了上来。青背狼豪阔的肩头被啄走了好几块血肉,漏着森森白骨,他歪头唾出一带着鹫羽骨渣的血沫,一双暴涨血红的眼如喋血猛兽般,低喘如牛。
殿后的铁爪蝎狼狈攀上雪崖,左足上的铁勾竟被那巨鹫啄碎了,只剩了个光秃秃的杆,风帽下原本的平静阴森脸色比吃了屎还难看——方才崖下炸开的那几枚「震天雷」乃是他的心血保命之物,未曾想还未见到枯荣枝,便已在半途几乎消耗殆尽。
阿史那信忠醒转过来,一脸劫后余生的凄惨,活像根被蹂躏践踏了无数遍的小草,指着前方断续道:“穿过……这龙脊道……便是日月崖了。”
他只勉强说完了一句话,便又一歪脖子,昏了过去。
钟滟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山腹之中,有一道幽邃裂口,内里幽深曲折,纵贯岩脉,如巨龙脊骨般曲折延伸,不见尽头。
身后崖下皆是遮天蔽日的凶暴鹫鹰,已无法回头,眼前只这一条路可去。
青背狼啐了一口,扛起阿史那信忠,径直往那裂口闯去。
一行人默默埋头向前,这龙脊道内虽幽深曲折,却意外的再无任何危险,除了洞顶满头犬牙交错的石锥冰凌略有压抑外,一路顺畅得不可思议。
循着若有时无穿膛而过的低咽山风,众人渐行渐上,很快来到了山巅的另一头。
晨曦终于穿透了云层,在漫天雪影间散出耀眼的霓光。
钟滟从窄仄的山道间探出身来,望向对面的高耸雪崖,不禁为这旷丽奇景一震——一大片半枯半荣的蔓生枝叶根生在崖巅碎雪中,日光倾洒而下,偏只落在一半晶莹剔透的嫩叶上,将叶脉都照得熠熠生辉,而背阴处的一半,乍一眼嶙峋枯槁,乱枝虬结,死灰一片,从那流转在云气中的漆幽光晕来看,却是精蕴暗敛,别有一分勃勃生机。
“哪一过,是真的,快说。”
鬼面鹘操着生涩的汉话,拎起阿史那信忠临空飞跃至对面的日月崖上。
阿史那信忠两股打着哆嗦,在绝壁间半爬半走,埋头在那片异植中分辨了许久,才颤巍巍指向不远处一株不太起眼的矮株。
鬼面鹘树皮似的老脸上划过一抹邪笑,转身出手一捞,竟丝毫不顾惜,将那株枯荣枝连根拔起。
他还未及高兴,后心便挨了一记冷刀,整个人霎时软倒下去,随即被人狠狠一脚踢在腰间,自万丈高崖间滚落下去,失了踪迹。
——阿史那信忠飞身轻盈似鬼,自后背偷袭,电光火石间便了结了那怪物一般的鬼面鹘,随后往唇间飞速塞了个什么,三两口吞咽下去。
他这一路以来没有显露出半分武功,每次遇险,不是哭天喊地,便是连滚带爬地缩在西海三煞身后寻求庇护。此刻露出了真面目,脸色依然苍白羸弱,舒展开的眉目间谢去了先前所有的怯懦油腻,转而化做一片冷漠阴鸷,与危崖对面的他们淡淡对望,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铁爪蝎与青背狼轻功不及,被困在这一方逼仄的石台间,眼睁睁地看着对面山崖上的同伴被杀,已是怒极。铁爪蝎口中急速吐出一串叽里咕噜的咒骂,青背狼怒吼着一锤岩壁,震得整条山峡颤动,簌簌落下一片石屑。
林维清将钟滟护至身后,面寒如霜,望向对面山崖:“你一路故意引着队伍涉险,想方设法削弱我等的战力,便为了取到枯荣枝之后,将人杀了灭口?你该当知道,下山之路只有一条,你轻功虽佳,侥幸偷袭还有胜算,除非你能在日月崖上风餐露宿,将人生生熬死,一旦下来,便是死路。”
阿史那信忠大笑了一阵:“先生此言差矣,我此番出行前,杨皇便给三煞下了秘旨,只待取到枯荣枝之后,立刻将我灭口。左右都是死路,不如搏上一把。”
他负手于崖边迎风而立,面上露出了分遗憾:“先生的身手当真了得,带着个女人,竟能于僵心蝠与癫骨鹫群中来去自如。若先生肯为我所用,替我将三煞杀了,待我取了枯荣花,你我和和气气一道下山,岂不美哉?可惜啊……事已至此,我只得损些阳寿,送你们一块儿去死了。”
说罢,他划开掌心,鲜血流入日月崖中,霎时间四下狂风大作,整座天穹山脉皆开始震颤摇晃,碎雪乱溅,沙石飞走,天地间响彻起一道道钟磬般的低沉荡响,仿佛盘古持着巨斧正在开凿天地。
脚下山势忽变,原本逼仄的龙脊道竟凭空幻生出无数条石道,虚虚实实,形如迷宫一般,暗合九宫八卦,将四人困于阵心。
似为那重叠低鸣的磬音所激,青背狼与铁爪蝎皆捂头痛呼,目中隐隐泛上疯癫的红光。
阿史那信忠沿着一条贯通两崖的石道缓缓向他们走来,铁爪蝎咬牙掷出袖中的最后一柄毒刃,只是那刃锋堪堪触及他面门,便转瞬消弭于阵风之中。
待他稍走近些,钟滟便惊讶地发现,他那原本白净光洁的面上,竟生出了数道细褶,须髯间也掺了几分斑白,仿佛一瞬老了十余岁。
——这到底是什么凶阵,竟须以生人阳寿启动?
阿史那信忠闲庭信步一般,路过他们四人时,竟足步一顿,悠悠然向林维清炫耀:“你们中原人的皇帝,实在是贪婪浅薄,不成大器,他服下荣丹时,还以为是什么长生不老药,光吸我一个不够,竟贪得无厌,派了西海三煞逼我带路,妄图取走所有枯荣枝,吸遍宗亲,永葆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