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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却没有生气。
青簪一直记得,太后第一次在含凉殿召见她的时候,便是与她说起了自己的出身,可见太后并不觉得这是需要避讳的事,毕竟那是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必经之路。
甚至对于宫人的怜悯,未尝不是今时荣光的一种彰显。
太后脸上果然有了几分沉思往事的感慨:“也罢,这宫里心软的人也不多了。皇帝有没有和你说起,上回你们来时哀家和他说过的话?”
青簪察觉到太后终于要说到今日的正题了,直起脊背回话:“陛下只让妾好好孝敬您。”
太后嗤笑一声,皇帝喜欢的人,果然就不可能是个不伶俐的,怪不得当初自己就这样放过了她。
可就怕只是半吊子的聪明。
太后直白得有些威凛凛地道:“上回哀家与他说,让他不要厚此薄彼。皇后会走上歧途,不也是心有不平吗,这宫里不能再有第二个皇后了。”
青簪很是平静乖巧地点头:“妾明白了。”
此时,那出歌舞戏刚好演到了结尾处,两名盛装的女子臂把着臂,手挽着手,相对着一并在场上兜兜转转:“姐姐啊,为何红颜未衰恩先断,坐看宫花昨夜锦,一番春雨都落成愁~”
其中一名女子凄笑一声,别过脸去:“自得玉妃真仙下界来,便教人间脂粉污。她是珠楼不夜,又怎管深帷独醒,可怜你我入歧途,误歧途!”
这唱词直白露骨,太后似乎不喜,眉头微皱道:“让她们下去吧。”
可若真的不喜,这出歌舞戏又怎么会能够登场。太后不方便说的话,自有人代为喉舌,不管是说的还是唱的。
伶人俱都退入屏风后,没一会儿又捧着一大摞歌管舞袖出殿去了,窸窸窣窣地兴起一阵动静。
太后叹声道:“哀家一贯是看不上这些哭哭啼啼的怨女做派的,但雀仙这孩子如今有孕,心情也不由她自个儿。妇人怀妊本就凶险,处处都要小心仔细着,总要别人迁就的。皇帝如今是听不进哀家的话了,还要你多劝着他些才是。”
太后已将话说到这份上了,便只差明明白白给人下令,要人分宠给杨嫔。
青簪本可以点头应下,至少此时遂了太后的心意。可皇帝听她的话去陪伴杨嫔,杨嫔就当真能够快活吗?只怕到时候徒然令她与皇帝之间生了嫌隙。
何况应下一回,就会有第二回。
青簪:“妾很想应承娘娘,可陛下是天子,妾岂有胆子左右陛下的心意。妾与陛下相处之时,常害怕不能事事体恤陛下,为陛下分忧,因此慎小事微,诚惶诚恐……又怎敢谈这个劝字。但妾答应娘娘,会去多看看杨嫔的,妾与杨嫔一同有孕,再没有人比妾更能体会杨嫔此时的艰辛了。”
太后不置可否,目光却锁向了青簪身后。
一直没有现身的连嬷嬷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惊呼了一声:“陛下!”
惊的却是殿内之人。
青簪回头,皇帝就站在一进门支撑着殿顶的那根大柱旁,玄袍高靴,默无一言。
他来时与那几名伶人应当是正好错身而过,脚步声被那些环佩叮咚声掩盖,竟使她一无所察。
连嬷嬷忙向太后告罪,可皇帝不让人通传,循着方才的歌舞声自己就找到了这里,她们又有什么办法?
青簪起身,正在想皇帝听到了多少,就听见皇帝迈步而入,走到太后近前:
“母后这些话,与她说恐怕无用。”
太后故作横眉竖眼:“与你说要是有用,哀家又何必费这番功夫?”
青簪上前,才想伸手拉皇帝的袖子,想起太后不会喜欢看到她这样柔情小意地对皇帝撒娇,便只走到皇帝身旁道:“陛下,太后娘娘也是心忧皇嗣,又怕妾在宫中树敌太多。”
太后一看,这两人一个黑脸一个白脸,自己倒成了最不是人的那个,登时再没了说话的兴致。
但她也不是好赖不分的人,是不是真心实意为了她们母子好,她还是听得出来的。
她摆摆手,没再继续纠结方才的话题,只说:“哀家乏了。”
青簪便随皇帝一同退了出去:“陛下怎么还是来了?”
皇帝不阴不阳道:“朕若不来,如何能得知卿卿的处境之艰——慎小事微、诚惶诚恐?”
“妾那不是哄太后娘娘的嘛。”青簪小声道,待要穿过庭院时,却见到了陆嬷嬷在指挥着宫人干活。
原来陆嬷嬷是太后的人,怪不得能免于宫正司的讯问
,没被关进内狱。
皇帝一看她和自己说话都走神,从人身上挪开视线,顿了顿步子,淡淡问:“朕是该去看看杨嫔?还是该在结案前,去听听皇后的辩白?”
青簪也停了下来,敛起细眉,认真、郑重,毫不嬉笑地道:“那妾只愿,陛下心向何处,步履就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