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第2页)
面前褚绍干净利落丢掉金钏的动作、阴沉而冷漠的神色,都叫柏姜倍感陌生,一股寒意顺着脊梁丝丝缕缕攀上了柏姜的心尖,褚绍其人,确实是变了。
他在皇帝病危的当口大胜回京,人人都说这位是来回归宗室、夺回皇位的,若世人的猜测成真,那柏姜这见利忘义还嫁了他养爹的旧情人,自然是要头一批被清算的了。
眼前寒光一凛,是外头白生生的月光打在刀刃上,将柏姜的思绪晃回了眼前。
她把马车里缩着的小六抱出来,孩子已经醒了,呜呜咽咽地搂着柏姜的脖子撒娇,小孩子温热柔软的触感让柏姜惊疑不定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她抬眼,见褚绍潜藏在眉骨阴翳下的双眼仍然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只好公事公办地说:“多谢将军。”
褚绍抬手,吮着刀口流出的鲜血,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
“不谢,听闻今上龙体抱恙,若又要让娘娘凤体有损,可不是我的过失?”
褚绍一口一个“娘娘”,讥讽之意溢于言表,柏姜知道自己当年对他不住,如今见他怨怼,反倒坦然起来,于是扬着头照单全收,月光如水,洗出她眼底一片澄明:
“好啊,回宫后还有将军的接风宴,到时哀家自然会为将军请功。”
小六懵懵懂懂,只知道嬉笑着去捉柏姜的手指玩,柏姜奔波到深夜疲惫不已,更不想理眼前深闺怨妇似的男人,自顾自抱着小六逗他开心。
窗外夜幕深沉,不时传来夜枭嚎叫,褚绍鬼魅似的踱步到柏姜身后,挑起一根冰凉的手指不经意地戳戳小六的肉脸蛋:“你多大?”
小六有些胆怯,倚在柏姜怀里道:“四岁。”
“哦……”
褚绍抱臂,环首剑“铛”一声撞在身前的轻甲上:
“四岁,那便是父……不,建元帝崩逝那年。太后娘娘当真好手段,先皇风烛残年啊,你也下得去手——”
褚绍凉凉的尾音骤然拔高,那恶劣的神情叫柏姜一时反应不过来:“你……”
“哼、”像是在讥讽柏姜此时还在故作无辜,褚绍嘴角上提,咧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柏姜怒极,不待他笑音落地便一巴掌将眼前人打得偏过脸去。
褚绍不可置信地扭过脸来:“你打我?”
“如何不敢?哀家乃当朝太后,小六乃皇嗣,岂容得你造次!”
柏姜高高扬起的手被褚绍抓住硬生生掰至颊侧,褚绍要她指天发誓一般恨声道:“你敢说你这太后之位是如何来的?”
“手铸金人,明媒正娶!”柏姜杏眼圆睁,坦坦荡荡地直视着褚绍怒火中烧的双眼,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你……”褚绍欺身逼近。
“说话放尊重些,你被贬时先皇后是大着肚子为你求过情的,小六出生天下大赦,你才得以不用在北疆服苦役,后来才能参军打仗。你恨我不要紧,无论如何也不该诋毁她们。”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小六吓坏了,可怜地大哭起来,柏姜红着双眼毫不客气地对褚绍斥道:“退开!四岁幼童你也要欺负吗?”
褚绍皱着眉头,被小六哭得心烦,终究退开了半步。
北地天寒,一入夜便要起风,窗纸“撕拉”一声裂了,和着小六的时断时续的哽咽在夜里瑟瑟作响。
柏姜迎着寒风双眼酸涩,她把小六往自己怀里又搂了搂,轻轻摇晃着,哄着。
小六迷糊间哼了声,柏姜待要哄,却见褚绍“哗”一下抽出刀,一个箭步逼近窗边。
柏姜被他惊了一跳,抱紧小六谨慎地往窗外看,只见四野无人,只有一条瘦骨嶙峋的野狗甩着没毛的尾巴在冷风里跑远了。
柏姜冷哼一声:“你倒是警惕的很,一只野狗也能吓成这样。”
褚绍没说话,只是看着土墙上柏姜抱着幼子被风吹得不像话的影子,他默默转身,抱着刀往门板前挪了挪。
屋里的风立时就小了,那墙上的烛影也安宁下来,随着柏姜哄孩子时摇晃的身形在粗糙不平的墙面上轻柔地摇荡。
翌日清晨,宫里传来消息,说皇帝已经大安了,柏姜俯身叩首,奉上《金刚经》一卷。
香雾弥漫,众僧齐声唱喏,终于功德圆满,柏姜想起昨夜发生的种种,怔怔然好似黄粱一梦。